花瓶(连载六)笛音天涯
花瓶(连载六)笛音天涯
19、行行复行行,我们终于走出河谷,此刻登上一座长桥,桥上车水马龙,正是永堡公路的明珠桥。桥为钢筋水泥构造,双车道,两侧建有水泥柱贯三排铁管的栏杆。两人抚栏站立,披襟迎风,有尘俗皆忘之慨。桥下激流汹涌澎湃,声如轰雷,人立桥上望着水浪如沸,奔腾翻滚,不由得不惊心动魄,神昏目眩。我们回眸来路,只见崇山峻岭,巍峨雄浑。堡里河弯曲如带在山间缭绕而出。山中树林茂盛,枝柯繁密,望之如屏。时令虽入残秋,因此地处于亚热带,加以土肥水美,树叶甚少黄落。唯有片片丹枫点缀于绿荫之间,红叶斑斑,望之艳丽如画。头顶云白天青,长空无际,越发令人心旷神怡,万虑俱消。我搂着静秀香肩,痛爱逾恒,沐着泠泠山风指点景物,只觉身心俱醉,醺醺然浑忘天上人间。年青人胸少丘壑,美人在侧,佳景当前,只觉心中烦恼尽去,人生至乐,不过如此。长桥彼端有一块宽十余丈的平地,有村民用板凳支了木板做成一个个摊位,上面摆着各色水果及一些土特产,摊位后面则是些卖菜的,随便用一块塑料桌布铺在地上,堆着东瓜南瓜白瓜茄子豆角之类,显得很是杂乱。明珠桥是永堡公路的一个站点,路边用几根铁柱,几片刷成绿色的石棉瓦建了个站台。站台上空无一人,秋阳似乎在可怜站台的孤独,用光线将它画成一幅素描挂在几株松树下。站台离平地约有三五丈,中间支了个米粉摊子,米粉摊是用角钢焊成的带四个轮子的架子车,上面横一大木板,摆着油盐酱醋和一些配菜,架子车一头是一个火炉,上面架一个沸水翻滚的铜锅,炉中木柴哔啵燃着大火。火炉旁立一三合板镶铝合金框的牌子,上面有一碗米粉图案,碗边围桂林米粉四个大字。桂林米粉如桂林山水一样名扬天下。其历史之悠久直追古秦,相传始王嬴政一统天下时曾派大将屠睢率五十万北兵远征南越。遭南越各少数民族顽强抵抗,秦兵衣不解甲,手不释兵血战三年未竟全功。而大军劳师远征水土不服,加以后勤补给难继冻饿病死者不计其数。北人只惯面食,南方大米于他们而言如同嚼蜡难以下咽,北兵虽然骁勇但饥饿之下战力大降,几十万大军困于南越岌岌可危。此时秦军有谋士号史禄者献策于屠睢:将南方大米泡涨磨成米浆,滤干蒸熟杵碎挤成粉条。再将当地草药和八角、桂皮、草果、茴香、陈皮、沙姜、槟榔、甘草、花椒、胡椒一起煮成羹汤,放进粉条,做成面状。北兵食之胃口大开,因水土不服而生的地方病勿药而瘉。此乃南方米粉的雏形,为嬴政一统南方立下奇功。汉元鼎六年,建始安县(桂林城前身)世人慕桂林山水秀甲天下,纷纷迁入,包括象诸葛亮、韩信、陶潜、周敦颐、李世民、赵匡胤等等名人后裔。(虽有穿凿附会之嫌,但桂林至今遗迹尚存)。经这些聪明先生的后代们不断改进,精益求精,桂林米粉名声大噪。其做工考究,口感细嫩、软滑、爽口,味道浓郁,香气扑鼻,堪称华夏饮食烹饪艺术的经典,和那些徒有虚名的兰州拉面、云南过桥米线、西北臊子面、湖北热干面、山西刀削面、成都担担面、北京炸酱面之流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十五岁那年到桂林玩,回湘前一天大哥的朋友特意带我去吃桂林米粉,说是到桂林不吃桂林米粉白来桂林。那店名叫桂林马肉米粉店,居闹市一隅,店面极简陋,但和所有小食店不同的是吃面要先买票,大哥的朋友买了十碗,记得一元五一碗,一十五元钱在我十五岁那年可是一笔巨款,相当于普通工人的半个月工资。买票时奇怪他买的太多,吃的时候才知十碗太少,因那面碗小如茶杯,每碗仅盛米粉一根,(桂林米粉长者一根达十几米)碗中马肉原汤香味浓郁,晶白如玉的一团米粉上盖着腊马肉片、芜菜、花生、芝麻油、葱花……我看得口水直流,连尽八碗,才只小饱,大哥的朋友看我意犹未尽转身想再去买票。卖票处人已排成长龙,怕有一两百人……那味道至今想来犹口水长流。我和静秀心有灵犀,看着米粉摊相视一笑,执手而去。摊主是一女子,二十来岁,容貌极美却一脸沧桑。她穿一件灯芯绒的土黄色对襟式罩衣,扣子是那种布做的纽扣,非常的老土,一看就知道历史悠久,宛如出土文物。脖子上披一条围巾,原本的颜色已然褪尽,陈旧得如一块废弃的抹布。她下半身被架子车挡住,只有一双手工做的布鞋从架下露出来,鞋有八九成新,鞋尖各绣一朵牡丹,绿萼红花,色泽艳丽。牡丹别名富贵,是大富大贵人家喜爱之物,而绣于一衣着寒酸的村女鞋上,不知牡丹花仙知道后会否觉得有失尊严从而雌威大发。我却想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古言,暗暗替这个米粉西施可惜:她本天生丽质,稍一打扮便可惊艳世人,从此拥有富贵人生。可惜生在乡野,明珠蒙尘,只能煮米粉营生,前程黯淡,命运堪忧。米粉西施见来了生意,上身趋前,一脸讨好的问道:“两位老板,想吃点什么?”静秀俏皮答道:“来姐儿你这里自然是吃桂林米粉啰,想吃其他的你也没有撒。姐儿,味道正宗不?”我暗吃米粉西施的豆腐,戏谑的说:“你姐儿的味道要你姐夫才知道撒,你姐怎么可能晓得?”静秀意识到自己的语病,纤手在我腰间轻拧,秋波一横,娇媚无限。哭笑不得的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你乱解我的话了,姐儿你莫生气,他就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米粉西施抿嘴一笑,不温不火的说道:“哥子你说错了,我一个土丫头,没有妹儿好命,哪有人会看上我。”她语气虽轻,却带着一种自怨自艾、自悲自怜的意味,我不由想起白公《琵琶行》里的那个飘零憔悴、转徙于江湖的女子,一时又感怀自身,想着二十多岁碌碌无为,历尽舛错,今年入桂依附大哥却陡遭变故,被刁民攀诬,被恶警陷害,被狗官刁难,被坏人追杀,顿对这女子生起同病相怜之感。静秀见我面色突转,抑郁寡欢,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语气太重,让我生气,趁米粉西施不注意时蜻蜓点水在我唇边一吻,拉着我走向米粉摊后的一张折叠桌前坐下。我掏出纸烟火机放在桌上,正要取烟时静秀疾速伸手抢过,从烟盒里拈出一杆插在我唇上,复用火机点燃,神态动作就如一侍候老爷的丫鬟。我故作轻佻,伸指挑起她下巴说:“小丫头懂事,老爷晚上大大有赏。”静秀站起身子,打了个万福,强忍笑意说:“能够侍候老爷是小女子的福气,岂敢望赏,老爷不生小女子的气就感大德。”米粉西施在一旁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正挟米粉的一双长筷子掉在沸水里,慌忙伸手去捞时却烫着了手。将手放在唇边嘘嘘不停。静秀见状,从折叠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从沸水中挑起那双长筷,复用瓢舀了冷水将那双筷子洗了,握着米粉两施的手关切的问:“姐儿,你烫得厉不厉害?痛就放冷水里泡一下。”西施摇头说:“没事,轻轻的挨着一下,马上就不痛了。”边说边拾起筷子捞起米粉来,她手脚麻利的放好佐料,端碗上桌,我接过静秀递来的筷子,刚要动口,目光里却发现从桥那边走来十多个汉子,领头的,却是王建国那个杂种,狗日的亏没吃饱,此刻冤魂不散的又找了来。20、王建国自然不是神仙,能够掐指一算知道我们在此吃米粉,那些人在桥头分作两路,一路下堡里,一路上永福。我低头大口吃粉,内心祈祷着不要被王建国发现,碗中的米粉吞进嘴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静秀吃得文雅,筷子每次只挑着四五根米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看她吃得享受,全不知危险随时都会来临,心中不免有一丝羡慕。我心头鹿撞,紧张万分,眼珠溜溜乱转,想寻找一件趁手家什应付即将到来的危险。王建国此时正在向一个卖水果的询问一个小时内有几辆客车上了永福。那人大概和王相熟,详细的答道过去了一辆大客车,两辆中巴。王又问他是否看到两男女经过,并大致形容了我们的貌相穿着。静秀已经感到了不对劲,条件反射的想扭头去看,我连忙拉着她衣袖制止,一边小声说:“不要看,是那个杂种,一会打起来你只管往永福那边跑,看到车拦了就上,然后在永福汽车站等我。你不要着急,你知道我的功夫,几个山里猴子我随便就收拾了。”静秀紧张得全身发颤,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反握住我的手,咬紧牙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他们人多,你赶快跑,不要管我,他们不敢把我一个女人怎么样的。”我苦笑摇头说:“哈宝,他们抓不到我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你身上的,只要你走脱了,我没有后顾之忧,到时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他们能咬脱我卵吗?”静秀沉思片刻,深深看我,似乎要把我镶进心里。人生最难受的莫过于生离死别,此一别,真的是生死难知,静秀暗执了我手,口说“保重”,眸子里泪光闪烁,满是不舍。此时王建国得了那个卖水果者的指点,目光正往这边搜索过来,静秀伏身离凳,矮身行了数步,突然站起,口中高呼:“阿斌,你慢点跑,等等我……”一边往永福方向疾跑而去,这个哈宝还是不听我的话,竟想这般骗过王某,让我脱身。王建国率有六七人,听到静秀的声音立即往她那边急赶,此时我要是溜走,他还真的不能察觉,明珠桥回周的道路四通八达,随便择一条跑进山里自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我心切静秀安危,一腔热血沸腾,跳起身来,捡起刚才看中的那把火钳就要冲过去。米粉西施抓住火钳一端,目露阻止之意,看我意甚坚,探询道:“他们那么多人你打得过?”我急促地说道“打不过也要打,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我的女人?”她神色一滞,呆了呆才说:“你一心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你等一下哈,我给你拿个趁手的。”在我奇怪的目光中她俯身从案板下抽出一物,细看竟然是一支梭标!红黄色的木杆,黑色的枪头,枪头粗糙,一看就知是乡间打菜刀锻锄头的铁匠手艺,枪尖钝秃,并未打磨开锋,整个枪头锈迹斑斑,彰显丑陋。我看了大喜,如见珍宝,接过梭标转身往王建国冲去。说来虽慢,其间时间不过才二三十秒。我执着梭标站在马路正中,迎头截住了王建国他们,有心抖出几个枪花,可惜木杆坚硬毫无柔性。十八般兵器我最喜长枪,枪是兵器之王,拦拿扎抨刺缠圈扑点拔,奇正虚实,进锐退速,动静圆转,变幻莫测。昔有常山赵子龙持一杆长枪于曹操百万军中纵横来去,威不可挡。我练的是家传七十二式破阵枪,相传是先人申氏茂山公所创,枪招大开大合,强崩硬扎,刚猛凌厉,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王建国诸人多持扁担棍棒,乡人斗殴,不喜尖刃利刀,那种动辄伤人性命的凶器他们不敢用。乡人少见世面,天生老实本分,胆小怕事,但性格相暴、胸无城府、不知隐忍,一语不合即拔拳相向。但争斗虽然频繁,却甚少死伤,最多伤筋动骨而已。此刻那七八人虽表面气势汹汹,看我手持梭标,大多眼露恐惧之色,我注视王建国,有点气急败坏的、怒声吼道:“你这个杂种到底想怎么样?!刚才饶了你一条狗命现在又巴巴的过来送死,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先结果你!”话毕疾步前冲,挺起梭标直刺王建国,他魂飞魄散、面色大变,转身就逃。抱头鼠窜的丑态,让人发笑。我岂肯让他如愿?梭标脱手掷出,击中他的大腿,他中梭标后惨叫倒地,抱腿翻滚。此时马路两头车辆尽被堵住,司机乘客目瞪口呆,却鸦雀无声。王建国的同伴虽然惊恐,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六七根扁担棍棒胡乱挥舞,尽数朝我招呼过来,我飞脚就跑,捡起那支梭标时,身上早挨了十几下。强忍全身疼痛,举起梭标左挡右格、上拦下架,可双拳难敌四手,六七根棍棒哪里挡得过来,身上便挨得越来越多,尤其头上一棍,巨痛难忍,令我头昏目眩。心中哀叹着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情急之下,握住梭标柄尾旋转飞舞起来。梭标柄长头重,借助旋转产生的惯性,将重力加成形成巨力,当时就磕飞两根扁担、一根杆棒,那些人前俯后仰,东倒西歪,狼狈不堪。被我尽数逼退。混战之中,所有的武功招式都是笑话,乱拳打得死老师傅。身处围攻,一味防守只能死得更快,不防守自然不行,什么是最好的防守方式呢?进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也是死中求生、败中求胜的唯一途径。那些摆摊卖菜卖水果的此时聚在马路一侧,看着我和这些人厮拼,兴致勃勃的品头论足、交头接耳,那是相当的津津有味。人群中唯有米粉西施面色沉凝,满是担忧和紧张。我横持梭标,尽力站稳摇摇欲倒的身体和王的这些帮手对峙。空中秋日正烈,蒸发着我全身的汗水,望去赫赫炎炎、烁石流金、通红刺目。“阿斌”“斌晚晚”两声呼叫几乎不分先后传入耳中,循声望去,马路上静秀正从远处飞奔而来,而另一个则是堂侄申义强!义强和他爸和安一直在永福县给人切罾,(织补渔网,为什么永福打渔的人自己不会织补渔网呢?和安堂哥后来告诉我说织补渔网是门技术活,而当地渔民既蠢且懒,根本就不会,所以一年打渔赚的钱要分一部分给他们那些切罾佬)我虽然知道堂哥和义强就在永福县某个乡下,却一直无法联系,竟于此处相逢,莫不是祖宗给我派来的救兵?义强刚刚完成一单生意搭车回永福县,在车中认出我后跳窗而出,(司机为安全计不许乘客下车)他捡起一根扁担对我叫道:“晚豪,并肩动抄子。”(江湖黑话,意思是:叔叔,一起动手。)以二对七,本来并无多大胜算,但那些人皆成惊弓之鸟,又无拼死之心,如何是我们叔侄两人的对手?开始节节败退,最后成了溃散的鸟兽。我和义强与那些人动手博杀时静秀也拾了一条扁担加入战场,她挥舞扁担横砍竖斫,飒爽英姿论证着“谁说女子不如男”那句花木兰的口头禅。看着那些人丢盔弃甲的狼狈逃去,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司机、乘客,还有那些摆摊的,掌声越来越大,汇聚成滚滚音浪顺着山,顺着河水,顺着马路传播开去。21、申义强的爷爷和我父亲是亲兄弟,我和他是三服之内的至亲。农村风俗五服之内的亲戚是可以合拢鼎锅在一起吃饭的,是真正的一家人。义强和我同岁,好象比我还大点月份。我三服之内的侄子侄女几十个,比我大的占了一半多,因此让他们叫我晚晚(叔叔)他们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其中有个叫申笨的我要他叫晚晚时,他开口就是枫树叶子片片翻,只论年纪不论班(班辈),差点把我气死。义强和申笨不一样,听名字就知道,一个义气高强(袁天罡称骨算命法书中语)一个蠢笨如猪。义强和我在一起总是晚晚、晚晚的叫得腻甜。他的一生堪称传奇,曾凭一己之力一统广东黑道,在大发了一笔混账财后又激流勇退,金盆洗手。算是申门的一个人才,可惜英年早逝,三十八岁时便死于肝癌。当然这是后话,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将他写成另一篇小说的主人公。此时的申义强正是风华正茂、生龙活虎的年龄,他个子比我稍矮,不到一米七,体型敦实,方脸,大背头,浓眉大眼,挺鼻厚唇,面色微黑,后来在广东混黑社会时人称黑三郎(水浒宋江人称黑三郎)。他走过来跟我拉手时我已软倒在地,全身疼痛难忍再也支撑不住,静秀抱着我一连声的悲呼,我却连答应的力气也欠奉,此时好想幸福的昏死啊,可脑海里偏又清醒无比。我面色寡白,嘴唇发青,一脸死相,只有一双眼珠子还在动(义强语),义强见状,便抱着我上了客车,我要静秀将梭标还给米粉西施,两人和义强一起到了永福县。车上经过半个小时的休息后我的身体己经好转很多,静秀坚持要送我去县人民医院做全身检查,我因囊中羞涩而坚辞不去,义强便带我到一个湖南老乡开的私人诊所里,一番望闻问切,那老乡说我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回去卖瓶红花油擦擦,休息几天又是一条好汉。老乡就是老乡,不会夸大伤情趁机敲诈。当下在义强处住了,饭后无事,便细说经过,义强听了气愤填膺 ,当时就要找人去堡里收拾那帮混蛋,我拦住他,说他石晚晚(我大哥)明天就会和桂林市公安局的政委一起下堡里,不可能收拾不了那些人。义强方罢,带我去外面找了个澡堂洗了澡,回去后和静秀将我受伤处用红花油细细擦了,静秀一边擦一边流泪。义强看不下去,就说到外面卖好东西给我补身体。我看到义强双目泛红,内心其实也在伤感,只是不好意在我面前表露出来而己。他回来时提了两只杀好的乌鸡,一条牛鞭,笑嘻嘻的递给静秀要她收拾。静秀红着脸接了去厨房里收拾不提。此时才下午两点左右,我因身体疼痛,便上床独自睡了。静秀中间出了一趟门,说要去卖点东西,回来时已将近六点,神情极是疲惫。她带回几盒少林跌打膏,一瓶十全大补丸,几斤水果,一些做菜的材料,却不见她自己要卖的东西。她帮我脱去衣裤,在红肿青淤处用膏药贴了,破皮的地方重新涂了红药水。双脚打跪,挣扎着去厨房准备晚饭。义强免不得对她一番狠夸,什么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蕙质兰心、通情达理、温婉娴淑、秀外慧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完了还厚着脸皮问静秀有没有姐妹,要是有千万给他介绍一个,我敲了一下他脑壳,问他知道什么叫乱伦不?他则振振有词、无耻的狡辩反驳说叔侄各娶各的,哪个碍不了哪个,现代社会,改革开放,要破四旧,反封建,旧的伦理观害人不浅要扫进历史垃圾堆……。听得静秀在厨房里格格直乐。他又央求我传授泡妞经验,说静秀那么个千娇百媚的美女被我泡到了手,除了申家的坟山屋堂好,祖宗菩萨争气外,我的泡妞神技功不可没……说得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闲着无事,两人又下起了象棋,义强曾经在街上摆过残局,棋艺不是我这个半桶水的可比。我连战连输,不免意兴阑珊,静秀在厨房里闻听我十下九输,走出来站在一旁看了起来,向义强说了声抱歉,指点了我几招,渐渐扳回胜局。义强见她棋艺不凡,推了残子,要和她一决高下,静秀谦虚几句,欣然应许,她坐在我身旁,我看她落子如风,稍一布局,便车马直出,口中一边指点我,说我下棋太谨慎,车马出得太慢,棋谚云三招不出车,棋在家中输,下棋如两军争锋,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味固守已失先机,布局虽然重要,交锋时重在见招拆招。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车出要正,马踏连环,炮不轻发。进功时连车重炮卧槽马,敌城老将挨死打……话音未落,义强已推枰认输。正是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一作樯橹)灰飞烟灭……。义强呆呆不语,目露不信之色,我亦对静秀刮目相看,赞赏不已。静秀解释说小时无事,多看村翁下棋,长大后读过无数棋谱,和人对弈,未尝一败,她曾参加过桂林市中学生象棋比赛,荣膺桂冠。义强回过神来,要拜静秀为师,求她指点棋艺,静秀倒也不敝帚自珍,大概看在义强是我侄儿面子,尽心指点,义强如暗室逢灯,白首北面,受益匪浅,两人交谈多用术语,我听得云遮雾罩,不明就里。义强拜师后自觉棋艺大进,央着静秀和他再杀几盘,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拉亮电灯,看了义强桌上的闹钟,已经七点多了,闻着厨房的香气似手多了种糊味,叫声“不好”,疾奔厨房。静秀喊声“哎呦”,随后跟进。唯余义强独坐棋旁意犹未尽。厨房的煤球灶上,一只双耳铁锅咕噜咕噜的喷吐浓香,揭开锅盖,发现两只乌鸡,一条牛鞭都已砌成细块,夹以枸杞、草参、银耳、八角、桂皮、茴香、紫苏之类同煮,汤仅半锅,锅底似已微糊。静秀拿瓢接了水倒进锅中,水盖肉面,用锅铲稍微翻动,复加锅盖,小手一拍,一脸大功告成相,我嗅着浓香狂吞口水,静秀轻捏了我胆颊一下,小声轻嗔:“馋猫,马上就好了。”晚饭时义强卖了瓶桂林三花酒,晓得我不喝酒,又卖了两瓶汽酒(微带酒味的汽水,酒精浓度为百分之三?味道类可乐)满满一锅乌鸡牛鞭被四根木块夹着放在桌上,乌鸡肉质细嫩,鲜美可口,微带嚼劲;牛鞭软烂,味道醇香,入口即化。两个男人狼吞虎咽,饕餮大起,几乎是风卷残云,抢而食之。静秀则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并不时起身布菜,将两个男人的碗堆得山满。义强喝完半瓶桂林山花酩酊大醉,踉跄着爬到里屋的床上睡了,静秀服待我吃饱喝足,收桌、洗碗、扫地,去外面倒了垃圾后陪我说了会话,送我去里屋和义强一床睡下,(乡俗在亲戚家夫妻不能同床)自去外间洗漱不提。22、乌鸡牛鞭都是大补之物,牛鞭富含雄激素、蛋白质、脂肪,历来为补肾壮阳之首选,中医对之推崇备至。而西方的医生则认为牛鞭壮阳是华夏传说、天方夜谭,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乌鸡的功效更被古今的专家、大师吹得神乎其神,说它含有十八种氨基酸和十八种微量元素,可强身健体,调节人体免疫力,长食可乌发明目、益寿延年,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功能是滋阴壮阳,国人总是对滋阴壮阳津津乐道、孜孜以求。无论食物和药材有此功能便是极品,是神仙的遗泽,其痴迷程度简直到了废寝忘食、梦寐以求的地步。我总认为一个人性能力的强弱并不完全取决于身体,心理因素更重要,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从一个角度印证了思想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可这个夜晚我身体的反应却颠覆了我的认知,大概是半夜两三钟的时候,我一觉醒来只感全身发热,下面坚硬如铁,欲望非常的强烈,根本就无法抑制。我奇怪多处受伤的身体竟会产生这种反应,并一度怀疑身体某个器官发生了病变。我尽力分散注意力,不去想那种事,可越是想不想反而越想。欲罢不能和欲求不得一样让人沮丧和郁闷,听着身边义强如雷的鼾声,想着另外一间房里的静秀,原本的蠢蠢欲动化作了实际行动,轻手轻脚的起床,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再轻手轻脚的掩上,再推静秀房间的门,自然推不开,轻声敲,细声唤,房间灯亮,静秀开门。灯光下静秀乌发蓬松,睡眼惺忪。她檀口轻启,关心的问道:“阿斌你身上很疼吗?睡不着?”我哪里还会多说,通红的迸射欲望的眼,粗重的急促的呼吸还不够说明我的意思吗?往常那么善解人意的静秀现在怎么这般迟钝了呢?我抱着她就要求欢。她任我将她压在床上,我要进一步时她却阻止了我,我喘着粗气迷惑不解的看她,她却躲躲闪闪不和我对视,口中迟迟凝凝、犹犹豫豫的说:“阿斌,我今天很累,再说在别人家里,要不就……”我身体感觉了她肉体的温暖,内心疯狂涌动的欲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不将燃料耗尽根本就不可能熄灭,此刻如箭在弦上,怎么可能不发,自然不由分说跨腿上马。进入的那一刻,静秀头一歪,眼里流出了泪水。那一刻我如冷水淋头,全身一下子寒冰冰的,人虽然是动物,毕竟比一般的动物多了份理性。虽未疲软,我也退了出来。静秀却抱着我说:“你忍不了就做吧,我、我今天做了手术,下面不干净,怕做了对你不好……”如果说我看到静秀流泪感觉是冷水淋头,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后则感觉掉进了冰窟窿里,全身由里到外直冒寒气,心中满是懊悔、懊恼、懊丧,我揪着头发,狠狠地的搧了自己两耳光。静秀抓住我的手,泪声说:“是我不好,事先没给你说,晚上你又吃了那些东西,肯定很难受。要不,我用手、用手给你做吧。”我那里还有做的心思?双腿跨下床来,把被子给静秀盖好,拉了条凳子坐在床边,痴痴的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她处处替我着想,流产是下定决心和那个人一刀两断,流了产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可她替自己想过吗?高中毕业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流产后同房的后果?流产后身心都极端虚弱,可她一点都没表露出来,强撑着照顾我、关怀我,她如此对我,我是如何对她的呢?市井里并没有万籁俱寂的夜,凌晨三四点钟的永福街上依然有隐约的人声,轰鸣的车声,骤起的犬吠,尖利的婴儿夜啼……。静秀握着我的手,不好意思的催我去睡,可我了无睡意,只想守着她。看着她,心中就满足,就温暖,就幸福。看她苍白的面孔,虚弱的神情,我真想把自己的血,自己的肉输送给她。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将她凌乱的发丝抿向耳后,手指轻按她的眉宇,想挤出她眸中的愁绪,我柔声说:“你睡吧,你睡了我就去睡。”静秀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呼吸悠长,象已进入了睡眠,可她微皱的眉宇,轻颤的眼睫却出卖了她,我心中轻叹,既为她的柔情感动,何尝没有一点欲求不满的遗憾?起身开门掩门,那不争气的东西依然在内裤上支着帐篷,看了下那个闹钟才三点一刻,长夜漫漫,情何以堪?义强的房间我不想进去,那如雷的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我进去了也睡不着。站在客厅中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想去旷野里狂奔,我想去激流中做那根砥柱,我想去暴雪中做那丛倒伏的腊梅,我想去无垠的沙漠里做那块斗风冒沙的顽石,想去交锋的战场中做那杆染血的残戟!我打开客厅里那扇通往外面的门,低头走了出去,秋夜的寒风飒飒拂上仅穿了一条内裤的身子,毫无白昼的炎热,站在门洞下的我不由打了个抖索。身后一陈温热,静秀的双手绕住我的腰,将我往屋里拉去。回到屋内,我们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想着明天还要赶回堡里,还要去应付和解决那无穷的麻烦,不知道为什么竟来了困意,轻拥了下静秀,我走到义强的卧室,发现他已经醒来,正依着枕头吸烟,看到我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去屙尿了,把我也带得来了尿意,我以前可从来不起夜的。”边说边抛过一杆烟来,翻身下床如厕去了。我看了下牌子,是柒毛伍的银象烟,银象是低档烟的另类,烟劲很冲,吸到嘴里有种淡淡的苦涩、带着种薄荷的清凉,没有半点香味,但喷出的烟嗅到别人的鼻端却有一股奇香,是当时出外的湖南人装逼的利器,我犹记得在外省抽银象时那些烟鬼们垂涎欲滴的痴迷表情,有一次在云南有个烟鬼用五块钱的红云和我换银象,两换一,他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我找出火机点燃烟,享受着那种苦涩和清凉,凭良心说,银象和二块五的甲天下相比有天渊之别 ,那种苦涩和红薯叶比不遑多让,果然是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才有伤害,虽说真正的烟鬼从不讲究烟的好坏,最差的烟一样会冒烟,是烟就有麻醉的效果。档次越低的烟,里面尼古丁的含量越丰富,越能满足烟鬼的烟瘾。我是十三岁那年开始吸烟的,读书的时候被好友赵杨用那种两毛捌的带过滤嘴黄金叶引诱的。快十年的烟龄我早成了一杆资深的老烟枪,但我吸烟从不入喉进肺,烟从嘴里吸进,再从口腔里打个滚就吐出来了,最多经咽管进入鼻腔。所以我总认为这样吸烟对身体没有伤害,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罢了。到现在,年过不惑的我才明白长久的吸烟史已经造成了对身体不可逆转的伤害,我的肺部应该早就漆黑如墨了吧。吸烟的人总爱拿伟人作比,我们最爱说的是吸烟的毛爹爹活了捌拾叁岁,而不抽烟的那些元勋又活了多久?我们却不会换一种说法,如果毛爹爹不吸烟呢?他老人家一定可以活得更久,而毛爹爹如果多活十年八年的,中国将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什么局面?中国人的脊梁可以挺得更直!如美日韩菲之类的小丑将跪在我华夏民族的膝下恐惧颤抖!银象烟我没有吸完,就扔到地上被鞋子辗碎了。是我下决心戒烟了吗?自然不是,我换了一杆甲天下点燃了。为什么扔了银象还要辗碎?是和银象有仇吗?也不是,是因为吸惯了甲天下的我已经对银象的苦涩不适应了,而辗碎是因为怕义强发现我没抽完他给的银象从而嘲笑我忘本变质,嫌弃他的烟。义强屙尿归来,端了两杯浓茶,我知道他是不想再睡。叔侄经年未见,既是同龄,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自有许多话要说,我将甲天下丢到义强面前,喝了口茶,做好了长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