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年半 （洗耳听风）
RE:我那一年半 （洗耳听风）
在局外人看来，虽然只是一个动听的故事，或许没有成为真正遗书的遗书事后看来还象个闹剧。但是，我们能够理解您当年做出的这个神圣的决定，向您和您的无畏的战友们致敬。
我那一年半 （洗耳听风）
我那一年半
作者//洗耳听风****编辑//叶的奉献
三 出国前给亲人留下遗书
2010年6月，湖南电视台决定做一次援巴专题纪实故事片，我和《故事湖南》栏目编导周易一同踏上前往湘西寻访战友之路。
2011年4月中旬，湖南《三湘都市报》决定做三个援巴整版深度报道，帮助烈士朱法安当年的未婚妻完成出国扫墓的心愿。于是我和资深记者黄海文如约再次探访湘西。
同样都在采访车上，不同的媒体编导和记者与我谈论着内容相似的话题。 能说说具体的故事吗？记者迫不及待地问，记者急于知道我们当时是怎样走上援巴之路的经过。
我说当兵是我的梦想，去巴基斯坦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说这事我得啰嗦几句，首先还得说说我自己。
儿时我就崇拜解放军，更想当上一名解放军，那时凡是战争题材的电影我会到处追着反复看几遍。
父亲是老兵。他到地方任职后也配有小手枪。直到文革开始的时候，父亲生怕枪支落入造反派手中，才悄悄地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小手枪交到当地公安局。
小时候，兴许是经不住诱惑，我对手枪感觉特别迷恋。每天悄悄的摆弄觉得还不过瘾，干脆找来木头和刀斧，大量仿制出形象逼真的手枪来装备身边的小伙伴。漫山遍野地冲冲杀杀玩起打仗抓特务的游戏过过瘾。
稍大一点了，突然听见“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高中毕业后没有机会上大学，也没有到参军的年龄。但是我相信毛主席的教导为我们指引了前进的方向，到广阔天地是大有作为的。
欢天喜地下乡了，突然想起老人们经常说的话: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心发慌。于是懂得了不能饿着肚皮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个理，是农民了，就得靠争工分吃饭。生产队长看了我半天没有看出我的饭量不会比他小，说我像个白面小书生，说是看我天大的面子底分定了一个6.5。我不服气，但也说不出口。晚上想起毛主席对贫困时期广大国民的教导：平时半干半稀，杂以瓜豆蔬菜。也就不饿了。
半年后，我的皮肤黑了，体力增强了，嘴也学乖了，苦累不怕了，更重要的是我的试验田丰收了。生产队到大山里烧石灰，别人挑起两百斤石灰快步如飞，一口气能走十几里地。我也不含糊，晃晃悠悠挑了一百九十斤石灰咬着牙齿也回到了生产队。第三天，队长发话了，给我底分涨到了9.6，那时最高底分是10分。紧接着，好事连连，我当上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当上了民兵营长，还真的如愿以偿的夸上了冲锋枪，我觉得好那个……
前面好像你已经说过一次“感觉太哪个了，”什么叫做好那个？
哈哈哈，好那个是湘西人对喜不胜喜心境的口头表达习俗，把最想表述的形容词给省略了。
在那全民皆兵的年代，嗨，你不知道我有多神气。民兵工作是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年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里，我带领武装民兵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摸爬滚打，投弹射击站军姿。后来，我有幸被选送参加县里的武装民兵大比武，步枪机枪冲锋枪卧跪立三种姿势射击比完后，我是全县三名优秀射手之一，分解五六式冲锋枪我只花九秒钟。紧接着，军分区开展单兵进攻和班排进攻战术比赛中，我指挥的班排进攻战术拿了理想的名次，得了一张大奖状，如果是现在就叫做拿银牌。有了过硬的军事技能，让我更加向往军营生活，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认为如果到了部队，我肯定会是军事素质特别过硬的好军人。这样一来，我在梦里常常发现自己穿着草绿色军装，军装竟然还是“四个兜”。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下乡第二年底，我的参军梦就破灭了。本想冬季报名参军，上面却来了让我大所失望的规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劳动不满三年没有资格参军入伍扛枪上战场。更要命的是，如果我下乡劳动锻炼满三年，那时参军年龄就超过。
因为这参军毕竟也是曲线就业的一条重要途径，我不想放弃，我不信命运之神真的这么残忍无人情。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1977年冬季征兵工作推迟到第二年春季开始，这样我就有了充分“准备”的时间。因为我是大队民兵营长，和公社干部很熟悉。一天，我邀约同样超龄同样有着当兵梦的大队民兵副营长印圣风又是打酒又是买肉，终于设计把公社管户口的老徐头灌醉了，然后神不知鬼来到老徐头的户口档案架旁。当他还在梦中大呼小叫要干杯时，我们俩眉开眼笑地又多了一次18岁。
天遂人愿，我喜不胜喜。春节刚过，我就戴上了大红花，离开大队告别公社进到县城里。
1978年3月13日，我和来自湘西9个县的千名新兵高高兴兴地钻进了军用专列闷罐车。
一路上，踮起脚透过闷罐车车窗，第一次走出大山的我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途径贵州、四川、陕西、甘肃进入新疆。
西北的雪山、戈壁、绿洲、草原第一次让我感到了祖国的辽阔，更为有幸紧握钢枪保卫她而自豪。记得好像我们在闷罐里摇晃了六天六夜，专列终于到了新疆吐鲁番的大河沿。那天天刚蒙蒙亮，几十辆军车已经在等候我们。接兵首长指挥老兵迅速给我们发放了羊皮军大衣。然后按编队乘车继续又摇晃整整一天，于傍晚到达新疆和静县水电大队驻扎下来。这天晚上看电影，我第一次融入三千新兵组成的草绿色方队。那天我听到部队首长第一次给我们连下达的命令是：新兵三连坐银幕后面！
当天我们知道，我们的部队是基建工程兵，番号叫103团，代号544部队。
544部队团部就在新疆水电大队旁边，水电大队的干部职工和家属习惯地把544部队叫着120，其实在此之前部队既不叫544，也不叫120。部队的完整番号是新疆军区道路工程团，1971年组建的。后来改成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道路工程团。此前还叫过新疆建设兵团道路工程团，1979年部队番号又改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00010部队。再后来部队划归中国人民武装警察交通部队序列，我们部队就是现在隶属武警第一交通总队的第一支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新兵训练，可能是接兵首长知道我的经历，破天荒地让我当上新兵班班长。看见那些老兵班长的军事素质远远不如我，我有些沾沾自喜，自喜过去接受民兵训练时，教练还是分别来自北京卫戍部队和省军区教导队的转业军人。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尽显伸手，大出风头吗？
不怕见笑，当时我就想，过不了多久，新兵营长会发现我，新兵团长也会发现我，团部机关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都会知道我。他们肯定会让我去当机关兵。
新兵训练刚刚一个星期，新兵中情绪开始有了一些异样。出现这种情况是部队首长早就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消息说，我们这批新兵马上要出国，去巴基斯坦修公路。还说我们部队从1974年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没有确切数字，反正那里很危险。
很快，消息得到证实，新兵集训基地各级首长不约而同的把“国际主义战士”的帽子往我们头上戴。紧接着是外事纪律教育和军训同时进行。连排干部不时地宣传在巴基斯坦吃得好穿得好，他们举例说，在新疆当兵，新兵每月津贴是11元，出国后，这些津贴由部队统一存在国内，在巴基斯坦每月再发和人民币等值的30元代金券，外加60个卢比。在那里衣食住行不掏一分钱，一套礼服就是一百大几十元，而且每个战士还能带上高级手表，生活待遇相当国内部队师职首长的待遇。不过当新兵问及在巴基斯坦究竟牺牲多少战友时，干部和老兵几乎是统一了口径，舍不得吐出半个字的秘密。但是有一点绝不含糊，首长说了，出国后谁要是胆敢违法外事纪律，一定押送回国接受最严厉的处理。事后想想，也难怪他们，那是国家最高机密中的秘密，他们没有比我们多一个脑袋。
哦，你看你看，我差一点把这个人忘了，他虽然不是部队首长，可他在新兵连对我日后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他叫历以书，是新疆水电大队的一个技术员，据说他是被打成右派来到这里的，他的哥哥叫历以宁，后来是邓小平经济改革方面的幕僚、北京大学知名教授。他和哥哥小时候也在沅陵居住过,而且就住在我儿时住过的地方。这样一来，我们感到特别亲近。当时他是单身，和他认识是因为他爱上了本单位的一位阿姨。阿姨叫邱仙芝，湖南益阳人，邱仙芝的已故爱人是我们沅陵老乡。这就成了我们亲近和经常相互走动的幌子，这个幌子也成了他们俩可以名正言顺接触的由头。历以书得知我和他同样酷爱美术后，更是高兴万分，他从箱子底层翻出一本珍藏芥子园线装画册送给我，神秘兮兮地说，你平时没事多画画，到连队再苦再累也不要把画画丢了，你要给连部画，给营部画，只要你画，肯定在施工连队呆不长，你一定要争取进机关。其实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援巴，只是他们硬是没有说，水电大队也进行了保密教育，他们也有保守国家秘密的职责，谁让他们单位是我们544部队是唯一的邻居呢。
时日过得很快，眨眼间新兵训练就要结束。
南江的5月就是美，不说这里的满目葱茏，翠绿欲滴。只要你举目眺望远处白雪皑皑的天山，你就会感到祖国西北边陲每一天里都有春夏秋冬四季相伴着你，如果你再细心点就不难发现眼前天山雪水催浇出来的成串点缀在垂柳上的嫩芽简直似翡翠，赛绿钻。
望着眼前如画的景色，我们却要悄悄地告别这人间仙境般的塞外江南，心里有点舍不得。
1978年5月15日，风和日丽。为期2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了。来自湘西的近千名新兵即将被分下连队。这天上午，新兵训练基地突然出现了两种不同着装的军营奇特景观：经确定留在国内的新兵，个个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含着热泪，依依不舍地与即将前往我国友好邻邦巴基斯坦的战友挥手告别。望着刚刚脱下还没有在身上穿热的军装，已经换上出国礼服的战友，彼此难舍难分的心情异常沉重。
大家听说过我们这支部队，从1974年开始，就脱下军装，换上便服，一直担负着从我国红旗拉甫山口至巴基斯坦塔科特，连接首都伊斯兰堡的喀喇昆仑公路的修筑任务。而这条举世闻名的公路是修筑在地质条件和气候条件极为复杂和恶劣的，人称生命禁区的地带。我们这些即将踏上出境征程的新兵，当时被称作国际主义战士，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但是高兴归高兴，大家心里很明白，死神离自己近了，别说死神近了，就是死神天天要缠着你你也没有办法，怕也没有用。既然如此，不如体体面面堂而皇之装英雄。于是大家地不约而同的向首长表决心，一定为国争光，不辱使命，时刻准备献身在生命禁区。不过，当我们把崭新的军装和一切军用品打包后，准备集体放置在团部保管时，大部分新兵都悄悄地躲在一边，写好一份遗书，以备万一“光荣”后，这些遗物能顺利送达到各自的家中。
我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我的遗书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奶奶、爸爸、妈妈以及哥哥、弟妹们：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为了祖国光荣地献身在异国他乡了。我是为中巴友谊而献身。请你们一定不要难过。因为我的献身，是在执行毛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生前的命令，为中巴友谊而尽到了一名热血青年、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的应尽的责任，也算得上重如泰山，无比光荣吧。当前，苏、美两个超级大国，忘我之心不死。尤其是苏修在我国边境陈兵百万，时刻都在磨刀霍霍，他们蠢蠢欲动，企图进犯我国领土。作为一名战士，今生能有幸参加修筑喀喇昆仑这条有着伟大深远国际战略意义的公路，已经不胜荣幸了……由于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郑重地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不在外国驻扎一兵一卒。所以我们全体援巴战士都不能把一切军用品带到国外，我们出国的护照上一律填写着筑路员工的身份。在国外，我们除了有足够的衣被外，我们的生活也优于国内任何部队。据说，我们的津贴,部队都会把它存在国内.在国外，我们每月有价值人民币30元的代金券，每月还有60个卢比,以及各种福利待遇。这是国内部队无法相比的。因此，我在献身祖国外交事业前，已经享受到了祖国和人民给予我们的优厚的关爱了……如今，虽然躺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但是，作为孙子、儿子以及弟弟和哥哥，我的灵魂将永远心系中巴两国友谊，也会每天遥望着遥远的家乡，为你们真诚地祈祷和祝福，祝福全家以我为荣，把对我的思念化着各自事业和生活中的动力，在通往幸福的漫漫之路上永远安康……
其实，写下遗书后心情特别沉重。实话实说，我并不在意此一去能否安然无恙的回国，因为这就是我的选择。
当时，我完全有机会留在国内，完全可以分配到国内留守部队的团部机关。记得新兵训练结束前，很多老乡被挑选分到汽车连以及修理连。而我有幸参加了国内团部报务员的选拔考试。那次共有15名新兵接受挑选。考试分为两步进行：首先考试英语、数学和智力。尔后，将从这三项考试中留下5名新兵进入第二轮考试。在第二轮考试中，因为只是考试脑灵一个内容。于是，我以第一名的成绩遥遥领先其他选手。看来留在国内已经是毫无质疑的成为定局了。要知道，当时能在机关当兵是每一个新兵的最大愿望。然而，我却心急火燎地找到新兵连的首长，坚决要求出国下施工连队。谁知我的算盘落空了。连长表态十分明确果断：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有你可以接受组织挑选，你没有理由和权利决定自己留与走。
生就喜爱冒险的我无言以对，只好孤注一掷想起了绝招：你的机关兵不是都要求表现好的战士吗？看来我只好把自己打入另册了。因为想出国，只能这样做。从此，我在新兵训练时一改往日优秀的面孔，作出了任何人不敢想象的举动：当时在整个新兵团，每一个班都是老兵当班长，惟独只有我一个新兵也当上了兵头将尾。于是，我在组织新兵训练时，故意吊儿郎当，竟然坐在树荫下指挥新兵训练。很快，我在新兵连出了名，且名声越来越大，被冠名“吊兵”称号。当然，随着我的知名度提高，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取消了做报务员的资格。我如愿以偿地被列进援巴名册，换上了出国礼服。
那毛料礼服是鹦鹉牌的，值120块钱，当年耿彪副总理参加喀喇昆仑公路通车典礼，就是穿的这种鹦鹉牌的礼服。
不过，几天之后，新兵集训基地首长也许考虑到我是全团新兵里的惟一的一名班长，并没有一棍子将我打“死。”在出国编队时，任然给我封一个副排长，明确途中负责后勤保障，任期一周，其实也就是给大家保管肉食罐头和水果罐头，还有如果途中有人病了，副排长就要马上给他请医生，并且负责给他送上病号饭，当然你也别小看这比芝麻它弟弟还小一点点的副排长，其实也让人眼馋，出国途中副排长起码可以坐进卡车的驾驶室，不知要比坐在车厢里强多少倍。
5月14日，我们搬离借用的新疆和静水电大队大礼堂，当晚睡在大礼堂外的空地上，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准时蹬车启程。
一支庞大的车队离开和静后，日复一日地在南疆戈壁滩上卷起不见首尾的黄龙。5月19日，我们闯进戈壁深处的三岔口，这里荒无人烟，据说这里离苏联和阿富汗的边境不远。举目远望，绝笔悬崖上“血洗三岔口”等字样依稀可辨。目睹此景，我们这些还没有达到巴基斯坦生命禁区的新兵不禁对这里诡秘的苍凉荒漠有了一丝莫名的畏惧。兵站老兵说这是十年前两支造反派在此争夺边关要塞留下的，这里也是偷渡者亡命的天堂。更要命的是这里没有淡水，无论做饭做菜或饮水全靠兵站唯一的一口井，那苦涩的咸水我没敢喝下一滴。此时我突然想起我是副排长，于是我不经请示，以权谋私，叫来几名战友打开食品箱，什么驴肉罐头，大肉罐头，尤其是各类水果罐头，我都拿了出来，超计划地给全排每人发放了好几瓶，乐得大家差一点高呼“副排长万岁”了。
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一生中的第二个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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