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 桃
作者/鬼哥
——题记:阳春三月,美丽的桃花开
了;阳春三月,美丽的桃花谢了。
(四)
看到此时的父亲,王惠芝眼神中闪着
一些怨恨,一些同情。杰伟则有点儿呆滞,
与姐姐一样,即使怨恨却也不便发作。而母
亲的眼神似乎藏着些懦弱、痛恨与焦灼。
一夜无话,在姐姐与杰伟的坚持下,在父
亲的一声不吭下,在母亲的醒悟愧疚下,第
二天临晨,杰伟背起小桃,与姐姐、楚婶一
起将小桃送往安医。意料之中,医生诊断—
—间歇性抑郁性精神病,得住院治疗。
一周后,杰伟带着满腔痛楚不得不返回厂
里,而惠芝惠桃姐妹俩不得不双双辞职,不
得不回村务农。
45天后,由于治疗得当,姐姐呵护百般,
杰伟资金到位,加之清幽的环境,王惠桃病
情逐渐好转,情绪似乎稳定了,言语似乎正
常了,起眠似乎有序了。一家人开始又有了
笑颜。杰伟得知一切比谁都兴奋,除了日日
电话情义绵绵,询问病情,就是更加拼命地
工作。
然而,好景不长。父亲以“病已好,无钱再
住院,农活忙”为由不顾医生的“必须继续
住院观察治疗”的劝慰硬是让小桃出院了。
出院后的小桃在姐姐细心照料的关护下,有
了笑声。姐姐心里泛起了开心的旋涡。细心
的姐姐逐渐发现了新的苦楚,因为小桃看起
来正常了,但似乎忘却了以前,在上海打工
的生活,与杰伟的恋情,在家里发生的一
切。
其实,医生的话是没有错的,目前看似趋于
正常,也正说明她的病情在基本稳定与痊愈
的过度阶段,在这个阶段如果不能继续很好
的治疗与看护,一定会留下隐患,将来可能
恶化,甚至不可能治愈了。可偏偏王惠桃的
父亲认定是痊愈了,医生那么劝你,不外乎
是想多为医院挣些医疗费。
姐姐为了不再触动妹妹的伤感,索性有意识
地痛苦地让妹妹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经常陪伴妹妹出去散心,每晚陪着妹妹亲切
谈心。就是不再提起杰伟,尽量避免谈及桃
花。
两个月后,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父亲因为
农事,与同村一妇女发生争执,甚至动手。
固执好强要面子的父亲虽然勤劳,却生来少
言寡语,被那个妇女极为难听的针对妹妹得
了精神病的事情抢白得心怒欲爆。无知的父
亲在那妇女男人的助威下不敢怎么样,火气
冲冲地逃回家里,扔下铁锹,一屁股跺在石
凳上死命地抽着闷烟。碰巧看见女儿小桃在
桃树下钻来钻去,欢欢闹闹。父亲越看越闹
人,越听越烦心。咳咳几声丢掉烟蒂,抄上
去拧住女儿胳膊拖倒就打:“看你还闹
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扫把星!我
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小桃又惊又怕,啊啊哭叫,却不知道躲闪开
父亲有力的拳脚与难听的辱骂。妈妈正在厨
房忙碌,听到女儿的哭喊可吓坏了,也许是
平生第一次迸发出了勇气,冲上去一下子拽
开丈夫,双臂环抱着小桃,扭头哭斥丈夫:
“你又发什么神经?!要打就打我!我告诉
你,王贵仁,如果女儿死了,我还活着干
吗?!呜呜-----,女儿都已经这样了,呜
呜-----,你还能下得了手吗?!----”
“爸,你今天又是怎么了?!在外面受了
气 ,干吗要在妹妹身上泄气啊!如果你再动
手打妹妹,我立即死给你看!”姐姐惠芝正
在门外洗衣服,突然听到妹妹的哭声,心里
一紧,慌忙丢下手中的衣服,扑进院子,看
到了不愿意看到的父亲那暴敛的一幕,忍不
住怒斥。
本来就根本没有痊愈的小桃再遭此一击,情
况更糟了。从早到晚不是哭就是笑,还到处
乱跑,撕摘桃叶树皮吃,甚至拣吃路上的石
子、猪粪。母亲心中那个酸,姐姐心里那个
痛,无法形容。但这并没有让其父亲收敛多
少,反而更加暴躁。
有一天,王惠桃竟然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
地在村里乱跑,边跑边唱,又是哭又是笑,
一大群孩子跟在她后面起哄,取笑。她,真
的疯了!
其父亲大骂丢尽了脸,不听任何人的劝阻,
取出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女儿象栓牲口一样栓
在了院子里的桃树下。她母亲与姐姐快要崩
溃了,几次偷偷给小桃解下绳子,却招来父
亲的打骂。姐姐以死抗争,才赢得每天可以
为妹妹解下绳子去洗漱。晚上可以把妹妹解
下带回房间休息,可是妹妹哪能闲下来啊,
没办法只得每天喝片安眠药,夜里打次安眠
针。
无奈之举,姐姐终于拿起电话,心中念叨:
可恨的父亲,对不起了。女儿要把你送进派
出所了!在她拨通电话之前,已经有人将此
事反映给了派出所和乡政府。父亲被带走之
后,王惠芝再次拨响了杰伟的手机,遗憾的
是,他回了老家;庆幸的是,没有在此时让
他再一次受到悲愤与痛苦的撕心裂肺般的煎
熬。
转眼间,到了金秋十月。这个时候是厂里最
忙的季节,也是农村忙于秋收秋种的季节。
周杰伟心事忡忡,因为他思念着小桃,挂记
着小桃,也从同事那里获得了一些不妙的消
息与言语。打听,却得不到准确的自己想要
的东西;打来电话,又总是没人接听。苦
恼、焦虑与痛楚伴随了他几日无眠之后,正
在他要崩溃的时候,姐姐来了电话。姐姐本
来想告诉他实情,可一开口却隐瞒了,但聪
明的杰伟从她的欲言还休支支吾吾的话语中
揣摩到了什么:“姐姐,下周我来看看小
桃。”
“不,不。阿伟,厂里那么忙就不要来了,
小桃有姐姐照顾,你不用担心的-----”可她
的心在滴血。而他的心更是确信,小桃可能
又出事了,可能又是犯病了!
一周后,王家收到了一笔从江苏镇江汇来了
巨款——四万元!姐姐明白,那肯定是杰伟
要求其父母打来的给妹妹治病的钱。一家
人,包括小桃的姨娘、叔叔、舅舅,都在为
此犯愁,该不该用这笔钱,说法不一。讨论
的结果,暂时留下改日寄回!
看到都沉默了下来,王惠芝自言自语了一
句:“妹妹的病,大家都清楚。心病还须心
来医,至于受到的刺激,我想改变一下环
境,会慢慢康复!”
“恩”,舅舅表示赞同。随后叔叔婶婶、姨
娘也都支持。
“可是,桃儿现在能去哪呢?去哪都会给人
家带来麻烦。”楚婶担忧道。
“哼!”一直不答腔的父亲反驳说,“她现
在这样的情况,什么地方也不能去!根本不
会好,只会丢人现眼。都算了吧,只要栓好
了,管她吃饱,就不会给家人或别人再带来
难堪!”
“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是你自己
的女儿啊!妹妹落到如今这个样子,还不都
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要不是你硬要把妹妹
从医院拉回,要是你不再打骂还有病的妹
妹,小桃现在会象-----一样被栓着吗?!现
在又怕丢你的脸面,又怕花钱,你到底是不
是非想把妹妹逼死才开心啊!----”王惠芝
可不象她妈妈那么软弱,只要是不中听的侮
辱性的不负责任的话,她都会反击,哪怕是
自己的父亲!
楚婶则不同,她虽然善良,勤劳,贤惠,好
脾气。但太懦弱,所以自从与丈夫结婚二十
多年来,对丈夫的孤僻暴躁、独断专行、视
钱如命、不与人和、对自己(现在是女儿)
动辄打骂的脾性一直忍声吞气,她惟有对两
个女儿呵护有加,十分疼爱。
父亲听到女儿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谴
责自己,倏地站起就要出掌抽向女儿惠芝,
被舅舅和叔叔拦住了。
“打呀,打死我,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了。你还没看到妹妹现在多可怜吗?!”
“芝儿,少说两句吧。要不,你打个电话,
让那孩子来趟吧。”妈妈说。
“屁话!谁也不准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简
直不可理喻。
正吵着,周杰伟很疲倦地出现在王家大院。
一阵简短的寒暄后,院中又是一阵沉默。
“姐姐,小桃呢?”杰伟突然这么一问,所
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又是一阵沉默。
惠芝红着眼示意杰伟跟她走,杰伟会意,跟
着姐姐穿过前屋进了后院。后院的情景让杰
伟目瞪口呆。稀疏的桃树叶,零落一地;遒
乱的桃树枝,疤疥突出;后院杂草丛生,褪
荒衰败;廊檐下的绿色苔藓晒成了黑色。最
触目的是他心爱的小桃,穿着早晨姐姐才换
下的干净秋装已是脏兮兮的;手腕上已被绳
索勒出几道血痕;脚上的伤痕已结痂;长发
凌乱,双目无神;下衣被自己扯向了腰部;
嘴里不听地哼哼唧唧,似是哭泣,似是唱
歌,又似是倾诉。
杰伟扑倒在小桃身边,哭诉着,亲吻着。可
小桃似乎没有反应,自顾玩弄着腰上的绳
子。姐姐惠芝依着后门,不停地擦着流不听
话的眼泪。心里正想着该怎么向杰伟说出早
已想好的让杰伟放弃妹妹的话,只见杰伟腾
地站起:“小桃,你等着!”然后飞快地跑
到前院,仆地跪倒在贵仁叔跟前:“仁叔,
请您答应我,让我娶了小桃吧。求求您
了!”
仁叔一楞,欠了欠身,继续猛吸他那低廉的
香烟。
楚婶又惊又喜:“孩子啊,有这份心就够
了。你看到了,我们桃儿都这样了,你别再
固执了。外面有那么多的好女孩子,你再相
个好的吧。”
叔叔、舅舅也异口同声:“是啊,杰伟。我
们也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真娶
了小桃,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谢谢伯母、叔叔、舅舅的好意,但我从一
开始就决定了,非小桃不娶。我想把小桃送
到医院接受继续治疗,可以吗?”杰伟意思
很明确也很坚定。
“唉,”楚婶叹了口气,“就怕治疗不好了
呀,而且---可能---”
“伯母,请您放心!只要你们同意让小桃去
治疗,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她爸,你看-----”楚婶小心地问仁叔。
仁叔看了大伙一眼,又看了看杰伟,没吭
声,只默默点了点头。把个杰伟与大伙高兴
得,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
“姐姐,现在就收拾,收拾好就走!”杰伟
道。
两个月后,四万元已经所剩无几了,也快
要过年了。可是周杰伟一个月后就打钱来的
承诺依然没有兑现。小桃的病看起来也没多
大起色。王家也已经卖掉了大半的收成 。此
时,贵仁叔又动摇了:“我看还是把小桃接
回来吧,再这样下去病不但治不好,还要欠
下一屁股的外债。我早说过,那孩子---,只
是一时冲动。别指望他了,快过年了,让小
桃回来过个好年吧。”
“唉。好吧,只有这样了,只是苦了我的桃
儿。”楚婶唉声叹气,确也没办法。
在惠芝的坚持下,从亲戚朋友手里又借来万
余元,可20天后,又接济不上了。实在没办
法,只有含着泪把小桃接回家。
春节前后,总算小桃没再闹什么事。姐姐则
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妹妹身上,只是还不敢
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因为下雪了,她嘴里没
什么可咬的,就咬着绳子。
又是正月初八。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饭。妈妈说:“芝儿,过
两天,你还是出去吧,去上海,去苏州,去
广州,你自己决定。我和你爸都商议过了,
这一年来,你为了小桃,够苦的了。你看人
也瘦了好多---”
“妈,我不出去了。就在家陪着妹妹,农忙
时还能帮帮手。”
“去吧。”惠芝第一次听到少言寡语的父亲
这么和蔼地与她们说话,“你也老大不小
了,一直为了你妹妹,我和你妈都还没考虑
你的事。出去也好,别把自己给栓在家里
了,你比你妹妹学的多些,懂得的多些,有
好的人家,你自己决定吧。是苦是甜,是福
是祸,你自己认命别怪别人就好----”说
着,贵仁叔从衣兜里颤巍巍地套出个布包,
“这是我卖了铁牛、剩下的谷子、还有从你
大舅舅那借来的,总算凑齐了四万,你顺便
还给那孩子吧。”
妈妈与惠芝一个劲儿流着泪,说不出话。父
亲又开口了:“上次派出所的、乡政府领导
又来了我家,批评教育我,你妈你舅你叔又
跟我说了很多,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些。只是
太迟了啊,苦了小桃,苦了那孩子,也苦了
你,苦了你妈妈。你妹妹在家,有你妈妈就
行了。”说完,父亲摸了把眼角,披上破旧
的老外套,拿起铁锹咳咳地出了门。
两天后,王惠芝依依不舍地流着泪离开了
家,离开了妹妹,乘车去了上海。
原电子厂宿舍里,同事们得知王惠芝回来
了,正好乘下班之机都聚拢了来,相互热情
地叙述着想念之言,惟独不见周杰伟。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辞职了。”一女孩子
说。
“辞职了?!”惠芝怅然若失,又有点恨。
怎么突然一言不发就走了?!难道承诺妹妹
的都是虚假的谎言?!不行,一定要找到
他,即使变了心,起码还得把他的钱还给
他。
“惠芝姐,你还不知道啊。我们以为他去了
你家里呢,对了,具体情况,你可以去厂里
问问窦总。他可能清楚。”一个原在杰伟生
产线的男孩子说,“窦总还为了王惠桃的病
让厂里所有打工的兄弟姐妹们捐了款----”
华美电子厂副总办公室。
----------
“惠芝啊,你看看,自从你这个组长走了之
后,你那条生产线效率降低了很多啊。继续
留下来吧,可以考虑考虑吗?”
“谢谢窦总。不过,能否等我找到周杰伟之
后再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小子也是个人才,你能把他
也带回来最好了。这样吧,你去一个叫‘红
遍天’的歌舞厅找找看,据说他从这里走后
在那里走穴。对了,你妹妹的病情怎样?”
“不太好。”
“哦,没想到,杰伟一直没联系你。估计他
可能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那小伙子很不错
的。”
“窦总,听说您为我的妹妹发动全厂工友捐
了款,是吗?”
“呵呵,是的。我知道那种病不是一天两天
也不是一千两千,一万两万能治疗好的,考
虑到你们都在农村,又看杰伟工作不开心着
急的那样子,我就带头让在厂打工的兄弟姐
妹们不管多少都给出点力而已。好不容易才
让杰伟收了下去。对了,如果不够,再跟我
们说。”
“不用了,谢谢窦总。我会还这个情的。”
“别那么说。你们为厂里也贡献了几年,连
美方代表都捐了一点。”
-------
“那,他的朋友郭刚还在产品检验部吗?”
“哦,对了,看我忙的都忘了。他也不在
了,他与杰伟同一天走的。现在在一个叫浦
东岭湾货场开车吧。他与杰伟是好朋友,肯
定知道详细。你要是找不着杰伟就去找他,
不过,他一般要到晚上10点后才回到住的地
方。他们呀,还都不错,曾给我来过电话给
我拜年。呵呵,你等等。我找找看,只是杰
伟的手机停了,我给你拨下小郭的电话。---
-噫,也停了,这个小子。”
“不碍事,谢谢你窦总。我这就去找他
们。”
“恩,好。希望你称心如意,到时候都给我
把那两个家伙抓回来。”
未完待续……
编辑/幽谷听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