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梅花君子)
生日宴(梅花君子)
生日宴
作者:梅花君子 编辑:文风乐乐
(一)
李峰盼过生日,又怕过生日。他有一种渴望被关心的期待,有一种生命被加速消融的恐惧,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些悲悲喜喜的情绪,相互勾连在一起,犬牙交错,藕断丝连,好像把牛奶、蜂蜜水、啤酒、白酒搅合在一起,说不出究竟是啥滋味。
李峰掰着手指头算计着,再过四天,他就过生日了。一大早晨,他把挂在墙上的张秀芬遗像,擦了好三四遍,恐怕擦不干净,用洁白的毛巾,沾了酒精又擦了三遍。他神情凝重,专心致志,轻轻的擦,他特别虔诚,连气都不敢大声喘,恐怕吓着她.....他怕呀,怕张秀芬骂他无情无义,怕孩子们回来,看见妈妈,孤零零的站在墙上,灰头土脸,没人侍奉,悲伤落泪。
李峰的晚老伴吴彩琴恐怕他碰着磕着,没法向他子女们交代。她有说不清楚的苦呀,孩子们人前人后,张口婶子,闭口娘,叫得甜甜的,不知根底的,还以为她在这个家里,还真能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她心里面的苦闷,她自个心里面最清楚。她是沾了李峰的光,假如哪天李峰伸伸腿走了,她很快就被李峰的子女们扫地出门。有次,李峰的大闺女李素梅回来,发现火炕有些凉,顿时就不高兴了,脸色晦暗如水,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婶呀,我爸爸岁数大了,肾还不好,就怕睡凉炕。家里面大媒有的是,别省着要多烧煤,把炕整得暖烘烘的。婶呀,我爸爸活一天,你就享一天的福。我爸爸要是有个闪失,你就得到处给人家溜房檐,说不定还会流浪街头。”这话多损呀,好像钢针,扎得她穿心穿肺的疼。她哪里是这些孩子的后妈,简直就是他们请的不花钱的保姆。他担心李峰磕着碰着,腿要是瘸了,脸上伤块皮,手指头碰了,酒杯抓不住,那她就是罪人,千古罪人,哪些子女们就会急头白脸,说三道四,让她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
“你擦她干嘛,赶紧给我下来。”
“滚,我的事不用你管。”
“哎,你咋不知好赖呀,是不是精神病犯了。”
“我得把死鬼的照片擦干净了,要不然孩子们回来,看见妈妈脸上一下子土,还有心情吃饭。”
李峰一边擦一边嘀咕“你呀,咋就不好好活着呀。你要是活到现在,那该多好呀。儿子李山景在深圳开公司,大闺女李素梅当县医院院长,二闺女李素月当班主任,最次的三闺女李素娥,也在镇政府当站长。”吴彩琴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到他过生日的时候,她在这个家成了多余的人,子女们围坐在一起,说着亲妈在世时许多好处,把她心里整得特别酸楚.....小心翼翼把李峰扶下来,还用手绢擦擦他脸上的汗珠子。
“老爷子,你别较劲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再茁壮,也手脚不相随,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管我做啥,我活腻歪了,恨不得一个跟头栽下来,咕嘎一口气不来,也就清静了。”
吴彩琴最怕李峰耍蛮,说出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胡话。她才五十八岁,后头的日子还长,在这档口在方死男人,以后日子咋过。她不图大富大贵,起早贪晚,双膝跪地,口念佛经,愿佛祖保佑她跟李峰白头到老,别再乱折腾。想到李峰说得那些话,便感到前途迷茫,眼泪就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怕招来李峰的辱骂,就悄悄的背过脸,用袄袖子擦干净。吴彩琴跟李峰过了七八年,把他的脾气秉性都摸透了。每到他过生日的前几天,性子变得特暴躁,哪怕一句话,就会把激怒,摔盘子摔碗,骂骂咧咧,就连看院的大黄叫几声,都是他发怒的由头。吴彩琴都含着眼泪忍了,没笑强笑,给他揉肩捶背松腿,亲他嘴搂他脖子,甚至用手捏他乳头,让他忘记眼前的恼怒,回到正常的状态中来。这个李峰呀,比牛还犟,生日过后五六天才缓过来。
吴彩琴清楚她在李峰心里面的份量,轻飘飘的好像浮在空中的一根鹅毛。七年前,她胆怯怯的迈进了李家门槛。那时,李峰显得格外的年轻,头发染得发亮,腰板蹦直儿,说话嗓门蛮高,震得她耳朵嗡嗡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不知放那,比第一次入洞房都紧张。他们早在三十年前就认识,县教育局要举行篮球比赛,学校通过关系请李峰当教练,他在满洲里当过特务兵,全县灌篮高手,次次比赛都是冠军。吴彩琴那时还没结婚,豆蔻年华冰清玉洁,他训练她们打篮球手把手教她们灌篮。在她的眼中,他虽然四十多岁,却比小伙子有魅力,尤其他健壮的体魄,萧飒的英姿,让人目瞪口呆的三步篮。在七一全县教育系统篮球比赛中,她们学校的女队,得了全县第一。庆功宴宴上,李峰喝酒喝多了,正好赶上吴彩琴敬酒,他借着酒劲,粗门大嗓的说“小吴老师,我就恨自己结婚结早了。我要是没结婚,豁出命不要都要把你追到手。”这些话,成为全校的笑谈,无形之中抬高了她的身价。
吴彩琴跟乡供销社主任王大成的的儿子王金刚结婚,头一胎是闺女,婆婆一看就恼了,孩子还没出满月,就怂恿王金刚跟他离婚。那时候,离婚是一件特别耻辱的事情,离婚主要有几个见不得人的理由。头一桩就是,闺女不正经,在外面扯三挂俩搞破鞋;第二桩,就是不生不养,属于嫖圈子;第三,那就是缺心眼,不会过日子。王金刚在父母的撑腰下,脾气越来越大,没有了以前的温存,夜夜醉酒归来,不是砸玻璃,就是摔罐子,吵闹得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她为了长这口志气,拧着劲怀孕,一年多的跑跑颠颠,才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却被开除公职,沦落为乡间田野里的一个普通的农妇。
王金刚的儿子王大伟不是读书的料,念到七年级,哪怕你把他屁股用鞋底子打成八瓣,宁死不上学堂,走乡串户做买卖,一来二去,在城里开了门市,娶了一个技校的学生当媳妇。女儿王淑环考了大学,分配在南方某市管财政。他家日子,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没想到王金刚却是短命鬼,八月十三开着三马子赶集,在好汉子坡前,车闸失灵,车大翻个,活活砸死......
吴彩琴的姐夫张春阳是李峰的老主任,觉得李峰跟她还挺般配。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最关键的是有年他们去沈阳出差,晚上住在一个房间,两个男人没事总是要扯一些有关女人的话题。李峰扯到张春阳老婆身上,丰乳肥臀,能把人的口水馋出来。李峰早就知道吴彩琴就是他小姨子,他拿他小姨子开涮,从那年的篮球比赛,再到她婚后生活。李峰正是身体强壮的好时候,当他把吴彩琴说得比天仙还美的时候,这辈子能跟她睡一觉,马上去死都没啥遗憾。他的被子支撑起来,壮观的好像一个蒙古包。张春阳朝着他那地方,打了一拳,他疼得虚汗淋淋,伤得不轻。张春阳拍着胸脯打包票,要是他那东西一蹶不振,就把小姨子送给他。如今,张春阳终于逮住机会,前窜后跳,成就了他们这对半路夫妻。
吴彩琴记得特清楚,那天晚上拉上厚厚的窗帘,把灯关闭,悄悄的钻进被窝,闭着眼睛等待。李峰洗澡刮胡子对着身体喷香水,伏在她耳边问“炕,凉吗?”这话确实多余,早晨煮肉,中午蒸馒头,晚上烧喂猪水,这炕能凉吗?她羞涩的好像一个少女,脸好像着火,滚烫滚烫,轻声细语说“热,滚热,睡觉正好。”他钻进被窝直奔主题,在癫狂时刻,他却喊着亡妻张秀芬的名字。完事后,李峰盘坐在炕头上,一支接一支抽烟,无奈地叹息,还有痛苦地抽泣。次日早晨,她睁开眼,打开灯,看见他怀抱着张秀芬的遗像睡着了,烟灰缸堆满了烟屁股。他被灯光刺醒,揉揉眼睛,穿了衣服把她按在被窝里,低沉的命令“天还早,你好好睡,我给你做饭。我跟张主任说了,这辈子能跟你睡一觉,死了都知足。你是我老婆,我让你跟我享福。”他推开门,带着惊喜说“雪好大呀。”他进屋穿上军大衣,戴上棉帽子和棉手套,用竹扫帚哗啦哗啦扫雪,把狗栓到厢房里,给毛驴子添草,给小鸡撒谷秕子。用煤铲扒灰,鼓风机嗡嗡响,添水做饭。外面北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李峰把饭端上来,小米粥、馒头、咸菜还有一盘新炒的尖椒豆片,饭菜可口,一下子从地狱走进了天堂。这个吴彩琴呀,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日子,没有工资,没有其他收入,种地还外行,年年都紧紧巴巴,连买咸盐打酱油都算计花。儿女们日子也紧张的很,能好意思跟他们张口吗?她的脸皮薄,薄得好像一张纸。那年秋天,在玉米地里掰玉米棒,晕倒了手都被玉米茬刺破了,还是邻居给张春阳打电话,到医院一检查,血糖偏低,营养不良.....李峰倒了两杯酒,一人一杯,他先干了,有些激动。吃完饭后,他紧紧搂着吴彩琴,亲昵好像青春男女,攥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
“昨晚,我对不住你,让我想起以前那个死鬼。她是穷命鬼呀,就知道过日子,就知道攒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处处争强好胜,到头来得了病,还没到六十就摸阎王爷鼻子去了。”
“奥,奥。”
“你不会介意吧。我老李这人,你姐夫最清楚,性情中人。那个死鬼没好多年,我特想女人,做梦都想再找一个。可是,想起我那死鬼,就不落忍呀。今年清明我给她上坟,把我的苦跟她叨咕了。也就是快快嘴。没想到,半夜做梦,梦见了死鬼,劝我再找一个好人。对我真心真意的好,她就放心了。”
......
这事都过去七八年了,闭着眼那温暖的情景,幸福的感觉还在记忆深处回荡。她非常清楚,自己在李峰的心里面究竟有多沉,在子女们眼里究竟算个啥。她呀,家里家外,脸上都笑呵呵的,慈眉善目好像一尊弥勒佛。她的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二
李峰的身体还很健壮,六十年代当过兵,长达三年的兵营生活,让他养成了非常好的生活习性。早晨再忙,总是要跑上二三里地,回到家里却心不慌气不喘,显得非常从容。这个营子里,跟他年龄相仿的人,有的牙齿都掉光了,有的根本直不起腰了,弯弯的好像一个大虾米。他却腰板笔直,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还真赛过了活神仙。
李峰端详着墙上张秀芬那张干干净净的照片,心满意足的笑了。他是个干净人,同样张秀芬也是干净人,两个人在一起却活得不那么幸福。因为他们都性子急脾气躁,说着说着话,有时候就因为一个口头语,两个人就翻脸,互不相让,拳脚相加,好像两个大公鸡掐架,不分胜负。两个人却不记仇,有时候一转屁股就好了,该说说该笑笑。上下院的邻居们都知道他们的脾气,哪怕是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撕破鼻子挖破脸,也没人过来劝架。在他们刚结婚时候,他们来劝架,越劝越来劲,人们散去,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又亲热在一起,又说又笑,在邻居们的眼中落下了一个酸脸狗的外号。
吴彩琴这几天格外的小心,每年一到李峰的生日,这个老倔头子,总是没事找事,没气找气。她把沏好的金骏眉,倒了大半茶杯,双手递给他。“一早晨就上树爬墙的折腾,也不怕累。赶紧喝杯茶,好好缓缓。”李峰笑了,心里高兴,却说反话“你个老不死的,说我上树爬墙,你拿我当猴子咋滴。我这人就是犯贱,要是老老实实呆着,几天就整出毛病。生命在于运动吗?不运动,那跟死人有啥区别。”吴彩琴用洁白的毛巾,擦着他的衣服,平和的说“你呀,一天到晚活蹦乱跳,最少得活一百多岁。我还得好好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板,跟着你好好享几天福。”这话李峰最愿意听,心里面对吴彩琴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教师出身,说出那话就是让人心里面感到舒坦。他咧着嘴笑了,所有的不快,都被吴彩琴这几句柔软的话,消磨得不见踪影。
吴彩琴是明白人,李峰过生日那天,多多少少总是有些人的,闺女侄女,上下院的邻居,总是要过来聚聚。总得像模像样准备几桌好饭,好好热闹一番,让李峰好好当一回老寿星。她心比较细,最清楚他到底想些啥。她用炕席底下拿出七百元,笑眯眯的说“一会儿,我骑着电动车到老河北赶集,给老寿星好好置办置办酒席。总也不能让客人说我太抠门,舍不得给大家好东西吃。知道底细的是你主政,处处节俭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老婆子从中作梗,故意省下有数的几个小钱。”李峰笑了,满脸的褶皱,都舒展开了,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刚才擦拭张秀芬照片时那种哀伤,顿时不见了影像.....
吴彩琴梳洗打扮一番,就骑着电动车去河北赶集李峰是一个特别勤快的人,用拖布将磨石地面反反复复拖了三四遍,干干净净,连一个麻子点都没有.他又猫着腰用洗碗巾,沾上洗涤精擦锅台,白瓷砖的锅台,擦得明光铮亮。他提前把藏在厨子里面的各种调料,全都掏出来,咸盐、味精、大料等等,清清楚楚的放在调料盒里。拌菜酱油、炒菜老抽、小磨香油、料酒等等都放在碗橱上,把瓶子擦得干干净净,都能照出人影来。他看着看着笑了,憋不住笑了。他想起想当年,在连队过小年的时候,他指挥连长打下手,连长叫乌德清乌盟人,将带兵军训有两把刷子,要将烧火做饭,那可就是外行。他小时候老妈多病,不是今天头疼,就是明天趴在被窝里起不来炕。他给家人做饭,还学会了擀面条、包饺子、炒菜。居然做得有滋有味,邻居们都对他的厨艺伸大拇指赞叹....他包饺子好吃,在整个连队都叫响,这个乌连长平常素日,威风凛凛,为了吃上他亲手包的饺子,软绵的好像一团面,咋揉捏咋是,愣是一点脾气没有。乌连长给他洗裤衩,给他叠被子,好像是他的哈巴狗了......今年过生日,他还要像往年那样,提前把猪肉用蜂蜜烧出来,把鲤鱼收拾干净的蒸出来,把鸡冻提前卤出来。对了,还得告诉吴彩琴擀面条时,不要太长,去年邻居三哥家的孙女吃长寿面,愣是嫌弃长不好吃,还让三哥咬断喂她。他当时就懊恼不已,长寿面长寿面,那是不能咬断的,涌到嘴边的话,硬是活生生的压在舌头底下,一点点给咽回肚子里。今年可不行拉,必须告诉吴彩琴要把面条擀得短些,一筷子下去,能利利索索的捞出来,不能拖拖拉拉,让人们无从下手。
李峰的手机响了,而且声音很大,这是大女儿特意给他买得长虹老人机,不怕摔,不怕碰,字体也大,就是一样不好,大得好像砖头,看着特笨重。他背地里埋怨过大闺女,买东西不会买,还是吴彩琴指着他鼻子好一个数落,要饭吃还嫌弃凉,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他拿起了手机,眯缝着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来是儿子来的电话。他心里凉了半截,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儿子回来给他过生日。他一来电话,回家过生日的事儿,肯定没戏了。
“爸,你身体挺好的吧。”
“我身体硬朗的很,一年半载还死不了,你别管我,在外面好好干事业吧。”
“爸,这几天我这边确实忙。这段时间,企业不好,减了不少人,人手不够。爸,我给你卡上打1000元,你跟我婶随便买点东西吧。”
“我要你钱干啥,有时间你回来看看我就行了。我钱有的是,都花不了。”
李峰有些不高兴,有名无实呀,把儿子养活大,却一丁点用都没有。你有个头疼脑热,儿子能从深圳飞回来看你。儿子有那份心,等他从深圳飞回来,早就到阎王殿摸阎王爷鼻子了。他在屋里憋屈呀,从屋里走出来,蹲在墙根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以前,他上班的时候,根本就没时间,做这些没有啥意义的事情。如今呀,他却喜欢蹲在墙根晒太阳。在他似睡非睡的时候,就听见摩托车突突响,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亲侄子李山庄驼一袋子面粉过来。李山庄这孩子,没啥能耐,农闲的时候,就开着三马子走村串户的用粮食换白面换大米。每年到他过生日的前几天,总是要送一袋子面,生日那天就不来参与。他负担挺重的,就一个孩子,在浙江读大学,一年就得花很多钱,光从他手里就拿了5000多元。
李峰脸上有些喜色,赶紧头前带路。李山庄抱着白面直接就进了厨房,板板正正的放好。他刚才弥漫在心头上的阴云,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满脸堆笑,硬是把他拉进了屋里,给他倒茶,给他拿苹果,用明亮的水果刀把皮子剥掉。
“叔,你侄没啥能耐,家里有白面。你老过生日了,要钱不充足,给你搬袋子面吃,也是做侄子的一点心意。”
李山庄在屋里还没把屁股坐热,就着急走。李峰也不拦着,叔侄俩没外人,也就没必要闹那虚圈套了。李峰用手摸着面粉袋子,好像小孩一样,给吴彩琴报告。这个吴彩琴绕着弯把他好个夸奖,他有了精神,忘记了烦恼,给吴彩琴烧火做饭。他喜欢做饭,把做饭当成了乐趣。他炒了一盘葱苗鸡蛋,一盘尖椒豆片,把一切收拾停当,吴彩琴正好回家。这对老夫妻,彼此都倒满小半杯白酒,脸对脸面对面,一口酒,一口菜,不到七八分钟,酒就干了。李峰有些兴奋,习惯性的提起当年哪些英雄事迹。挥着马鞭打狼,跟蒙古族小伙子摔跤,跟蒙古族大叔拼酒.....吴彩琴托着腮,眯缝着仔仔细细听,脸色微红,那表情比少女都纯情。李峰突然停了言语,用手敲敲桌子,带着领导者的口吻说“你是不是睡着了,咋还心不在焉。”张秀芬睁开眼睛,笑了显得特别精神“我听着你讲到,你跟宝音掰腕子,掰了九次,他连着输九次,最后那一次,你是故意输他的,给他点面子。”李峰笑了,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听烦了,睡着了呢?”吴彩琴下地给他倒一杯茶,还不忘拧他一下“我就喜欢听你讲过去的英雄事迹,每一次都感觉你特可爱,我都从心里佩服你。”李峰来了精神,继续往下讲,却没有了体系,少了很多章法,显得细碎凌乱了。吴彩琴知道他喝酒上来劲,要躺在热炕上,舒舒坦坦的好好眯一觉。她给他掏出一个新枕头,铺上羊皮褥子,有加上一层床单,扶着他慢慢的躺下。李峰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老了,不承认不行。”躺在那不到三分钟就呼呼进入梦乡,他好像梦见啥喜庆事,咧着嘴嘿嘿笑了。
三
过生日这天,李峰早早的就给张秀芬遗像前,摆上了一盘子清洗得干干净净,又红又大又水灵的苹果,一盘扣肉,一盘白面馒头,一大碗上尖的大米饭,还在香炉里点燃了佛香。李峰仔细看着张秀芬,心里在默念“你在天堂里,好好保佑你的子女们,平平安安,干大事赚大钱。只要咱老李家香火旺盛了,我一天到晚给你烧香磕头。”他挠挠后脑勺,噗嗤一下笑了,她是孩子们的亲妈,要是有神有灵的,能不保佑孩子们吗?除非她的脑子进水了,脑袋让驴给踢坏了。
李峰把圆桌放上,瓜子、花生、大枣、糖块、香烟、打火机规规矩矩摆上。把喝水的玻璃杯,统统的放进水盆里,放了洗涤精,连着洗了三遍,用干毛巾一个个擦干,明光铮亮,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用热水器烧水,提前灌满三个暖水瓶。他坐在热炕头上,有模有样的当起了老寿星,他穿上子女们给他买得新衣服,显得格外的有气派。
九点半,李素梅拉着素月、素娥进了院子。李素梅手里拎着生日蛋糕,李素月拎着两大包东西,素娥搬着液晶电视进了院子。吴彩琴耳朵尖,从后厨里跑出来迎接。吴彩琴虽然是他们的后妈,但是在面子上,却看不出来,又说又笑,好不热闹。李峰当过领导,总想拿出当年官老爷的气派,要在闺女面前耍耍大牌,直到他们进屋,他才抬起头,笑了。“今年,你们来得早。”李素梅接过话茬说“老爸,我可不敢晚来了,你要是一噘嘴一皱眉,我还咋吃饭了。”李峰笑了,显得特别喜庆“这孩子,咋跟你老爸说话。”在炕上,姐三个把东西都掏出来,有吃得有穿得还有用的,五颜六色,还真让人羡慕的很。
李峰跟着姐三个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见了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吴彩琴很识趣,现在已经变得相当的渺小,围着锅台做饭、切菜、烧水、洗碗。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也觉得心酸的要命。如今,这是寄人篱下,假如儿女们争气,不说是人前显贵,但是比一般人的强那么一点点,她也不会中途走道,在李峰家扮演着低三下四的角色。她把苦痛咽到肚子里,脸上挂着笑,特别和蔼亲切。
李素梅姐三个,把液晶电视包装打开,把电视搬出来,把旧电视放在屋外,几个人研究不到十分钟,新电视就鼓捣出清晰的图像了。李峰脸上带着笑,反反复复说“你们这是有钱没处花,我家电视一点毛病都没有,你给我换它干啥?有那些钱,干点正经事。”李素梅笑了,掐着腰跟李峰理论“老爸,你咋还得便宜卖乖。前段时间,你还磨叽电视小,看字看不清楚,如今给你换上好的了,反而倒打一耙。老爸,我可真服了你。”李峰看见李素梅那厉害样,一下子就想到了死去的张秀芬,那死鬼年轻的时候,跟李素梅一个模样。他不说了,看着大闺女嘿嘿笑。二闺女李素月到后厨把吴彩琴拉过来,牵着她的手,把一身新衣服,给她掏出来。这衣服看样子,料子很高档,最少也得值六七百元。这次她发自内心的笑了。“二闺女,你给我买衣服做啥。我跟你爸爸过日子,吃不愁,喝不愁,年年给我买衣服。我的衣服都成堆了,恐怕到死都穿不坏。”李素娥接过话“婶,你可得好好活着,你们老两口健健康康就是我们这些做闺女的福气。你要是啥了,我们就该不省心了。子女们侍候的再好,也照着老伴差着一码劲。”吴彩琴听着这话,心里踏实很多。李峰这三个闺女中,顶数老三李素娥最善良,说话总是软软绵绵,老大老二呀嘴不让人,要是让她们抓住你小辫子,恨不得一下子给你拔掉一缕头发才解恨。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好快,眨眼之间就到了中午十一点。亲戚朋友都三五结伴而来,李峰站在门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十二点左右,该来的客人们就来差不多了。李素梅姐三个把吴彩琴让到屋里,让她紧挨着李峰坐下,心里面有些不自在,要是亲妈张秀芬活着该多好呀。亲妈呀,你咋就没那个福分。李素梅是一个见过世面,懂得许多规矩的人,在外人面前,必须给足李峰和吴彩琴的面子。姐三个放下架子,当起了服务员。端菜、倒酒、倒水,一切收拾停当。姐三个把大蛋糕端上来,点燃蜡烛,给李峰戴上了纸做得王冠,脸上还抹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蛋糕。李峰不恼反笑,不断的说“你们咋竟整这些洋式子,究竟有啥用?”亲朋好友都说李峰,那是足得,儿女们都有事业,要面子有面子,有花的有花的,全营子跟他岁数差不多的人,谁有他自在。他不用种地,月月开工资,没事就晒太阳就可以了。其他人,没工资,儿女们掐个菜叶子还盖不过自己屁股,老人们就得种地,给人家把大门,多多少少挣点钱,栖栖遑遑的过日子。
李峰现在变成了皮影人子,让三个闺女来回耍,他在李素梅的教导下,双手合十,默默的许下心愿。他却出了声“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的丫头小子,事业顺顺利利,家庭和和美美,祝愿我的这些亲戚身体健康,事事遂心。”李素梅纠正李峰“爸爸,你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李峰来了倔脾气“我这人就这实在,明人不做暗事。我好像和尚似得,嘟囔着嘴,知道的是在许愿,不知道还以为我再骂人。”在座的人,就笑他还是当年那驴脾气,一丁点没改变。李素梅笑了,用手指着他说“老爸,你就是今天的活佛,你说了话肯定灵。”大家拍起了巴掌,欢声笑语特别祥和。李峰在三个闺女的生日歌中,用力一鼓气,把蜡烛吹灭,宴会正式开始。
三个闺女,先给李峰和吴彩琴倒满酒,祝他们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然后再分长辈老幼,逐个斟酒敬酒。恰在这时,李山景给李峰打过电话,李峰骄傲的用免提接听“爸爸,儿子在深圳祝愿老爸,生日快乐。祝愿我婶,健康快乐。”李峰的眼里流泪了,却傲气十足的说“山景呀,你在外面好好干,我身体特好,一早晨我还能跑三公里,还能跟营子里小伙子掰腕子。”李峰说话从不服软,在儿子跟前更是,硬得好像墙里面的青石头。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李素梅用微信视频再跟李山景聊天,把镜头对准李峰。
“咱爸精神吧?”
“老爷子精神得很呀,再活一百岁不成问题。”
李峰要看看儿子李山景。
李素梅把手机递给了李峰,李景山在手机里面喊。
“爸爸——”
李峰看见李山景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显得格外的沧桑。
“儿子,你企业不好吧。一年多光景没见到,你咋老这样。你可得注意身体,在外面不好混,你就回来。我找我战友,他儿子在政府说了算。”
“爸爸,我没事,啥事没有。”
李景山努力的笑,眼睛里洋溢着泪花。
......
人走席散,吴彩琴多喝了一杯酒,烂醉如泥,躺在炕上打起了呼噜。三个闺女都走了,人人都有工作。
李峰看着张秀芬的遗像,双手合十,默默的为李山景祈福,愿天堂中的张秀芬帮助李山景扫除障碍,帮助孩子把企业搞得有钱赚。蛋糕盒子里面的音乐,还在反复唱《祝你生日快乐》,李峰有些烦,把音乐盒子扔在房后,在墙根旁,还在有节奏的唱《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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