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天涯站庆出书文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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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醒来时听到母亲和姐在楼下轻声的说话,我翻身下床,木楼板在脚下咯吱的响着,我怕惊醒还在睡着的女儿、儿子、宇慧,尽力放轻脚步。下楼后看到大哥坐在凳子上闷头抽烟,二哥正在打扫房间,沉闷和悲戚的气氛并没有因新的一天而有所减轻,母亲说:“伢,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我回答说:“我睡够了,您和姐也休息一下吧!”我知道母亲、姐、两个哥哥都是一夜没睡的,我因为要哄儿子睡觉才在床上眯了一下。
走到父亲灵前,我看了下棺木下的长明灯已经熄灭,便爬到棺木下点燃灯芯,我知道这盏灯是照着父亲在阴间赶路的,可能是香油不怎么好,微小的火苗很艰难的跳荡着,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二哥见了,把一个装可乐的瓶子用剪刀剪下中间的一节放在长明灯上挡风,火苗才燃得旺了点,我又在棺木前的供桌上点了两支蜡烛,燃了三根线香,大哥已经跪在灵前烧起了纸,孤单清冷的父亲方始有了点温暖。我打开堂屋大门,天色已亮,四周好静,只有山中的鸟雀偶然鸣叫的声音,远处的煤窑里电动绞车的隆隆声隐约可闻,屋前的坪里昨夜燃放的鞭炮纸屑狼藉一地,房屋周围的树木青翠欲滴,在风中簌然作响的树叶却奏着哀婉的曲调,一条野狗在一株棕树下啃食着骨头,母亲养的两只鸭子嘎嘎地叫着往池塘里走去,几只鸡静默着在屋前的沟里觅食,它们根本不知道有一个老主人已经离去,这些扁毛畜生没有人类的感情,感觉不到人类才有的痛苦,活在没有知觉的世界里,何尝不是一种快乐?我打了一路拳,这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我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背着两把铜大刀,挎着一支驳壳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斗土豪、打土匪、抗日寇、和国民党的中央军周旋,那是何等英雄!可现在——父亲躺到了棺材里!父亲不会武功吧!他从来没有指点过我什么,而我外公是个大把式,等闲十几个人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他身高体壮,力大无穷,徒手碎石,脚踢树断。父亲的两把大刀就是外公传的,外公会没有传过父亲武功吗?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显示过功夫,是真把式不乱武,还是父亲根本不懂功夫呢?我们对父亲真的不太了解,换个说法,是我们对父亲关心太少,做儿辈的只知道向父母索取,有几人想真心的给予父母什么呢?我们兄弟在农村里算是最孝顺了,可我们又对父母做了什么?我深深的自责着,养儿才知父母恩,知道了又付出行动了吗?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吧!
我回到屋里,姐和母亲拖着疲累的身体正在准备早饭。女人比男人脆弱,母亲和姐是最伤心的人,姐的嗓子已经快哭哑了,讲话嘶着音,不留神根本听不出来。但她要照顾母亲,不敢在母亲面前哭泣,伤心了只能躲在无人的地方哭。姐已经很老了,才五十多岁,看上去像个花甲老人,我知道姐一向是乐乐呵呵的,以往每次回家总讲着笑话,逗得父母哈哈大笑。父亲去世,姐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我便怨怪着二嫂,搞什么呢?有必要回到县城的那个家吗?不错,那里肯定比老家舒服,可家里一堆事,她帮着做不好吗?做媳妇的对公婆是难得有孝心的,俗话说:儿哭父母惊天动地,女哭父母撕心裂肺,媳哭公婆假情假意,二嫂对父母虽然很好,终归没有我们兄弟和姐这么真切的伤心,人没有真正的伤心,自然没有体力和精神做事。当然我只能在心里怨怪,二嫂在我们兄弟的老婆中算是对父母最好的人了,和我老婆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自然没有资格怪二嫂的!
我们胡乱吃了点饭,来帮忙的亲戚、邻居陆陆续续的赶了来,堂哥申复秋担任丧事主管,他忙着发号使令,有头不紊地安排着,什么人做什么事,各人忙着去了,我们兄弟反而成了最闲的人。我们的乡俗就是这样,其实这样安排非常富有人性关怀,试想,哀痛欲绝的丧家人有什么心情和力气去做事呢?中午时分,来吊孝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二哥的同学和朋友,二哥在县城里居住,他的同学都成了县市两级的领导,所以来吊孝的人几乎囊括了邵阳邵东所有的干部们,他们放下丧礼后立马走人,在父亲灵前叩拜的人不多,到免了我们兄弟的回孝,否则的话我们当天膝头就要跪肿,大哥的朋友也来了,只有我和三哥没有什么人来,我们离家太远,朋友们也没有通知他们,心里自然有种失落感。文学风网站的清风大姐曾执意要来祭拜父亲,被我和大哥坚决回绝了,大姐身体不好,我们乡下的条件也差,怎么能够让她奔波受累呢?
三哥是中午一点多赶回来的,他燃放了一挂鞭炮,在父亲灵前哭了很久,我抱了下他的肩膀,他有一刻的楞忡,兄弟离别太久,变化巨大,他可能一下子没有认出我来,他强笑了下,拒绝了我递过去的烟,说他戒了,三哥是我们兄弟里最爱打扮的人,但此刻的他除了衣服笔挺,颜面明显没有修饰,坚硬的胡茬、疲惫的脸容,凌乱的头发、惺忪的眼睛和大哥、二哥、我没有半点区别,四十多岁的三哥也胖了,肚腩微微鼓起,迥异少年时如玉树临风的翩翩风度,三哥最洋气,却是我们兄弟里经济条件最差的,父亲临死时曾担心三哥没有钱办葬礼,用目光示意大哥和二哥多出点钱,姐说三哥今年生意特好,赚了几十万,拿了二十万回家给父亲办葬礼,父亲才出了最后一口气,安然地逝去。我一直在想,如果姐不这样骗父亲,父亲的那口气一定会吊着,就算不能看到三哥,却一定可以看到我的,姐说人死也要看时辰,什么时候可以去,什么时候不能走,关系着家门的兴衰荣辱的。
地仙(风水师)是吃午饭时赶来的,他是我们的表姐夫,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在饭桌上他说着他和父亲如何辛苦的寻找坟山,他又如何的福至心灵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好地,其实父亲的坟山是父亲自己选的,七十岁后父亲就关心着自己百年后的归宿,父亲虽然是老共产党员,骨子里一样是深深迷信着的,他相信只要有好的坟山屋场,子孙后代就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父亲找好坟山后,请表姐夫用罗盘定位,确定了具体位置。三哥插话说:“爷老子陪我去看过,他还用石头做了记号的。”
我无法想象父亲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就那么看淡生死?对死亡就没有一点恐惧?为了后代的昌盛竟然有舍身饲虎、锐身扑难的勇气?我知道父亲会的,他一生的苦累都是为了我们这些后人,虽然有时粗暴了点,何尝不是恨铁不成钢?父亲是深爱着我们的,一如我们深爱着父亲。也许,我们只有到了父亲那个年轮,才会有父亲那种心情,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
吃了饭表姐夫带着我们兄弟去开山,山上早被帮忙的乡邻们用刀和锄头砍出一条路来,我们放了一挂鞭炮,表姐夫摆了三牲,祭拜了天地,在父亲作下记号的地方用罗盘精确定位,来帮忙的乎老爷说:“地仙啊,你要是没有给申晚爷选好真地,我要砸烂你的罗盘,讲起来你是晚爷的亲戚,却没有我和晚爷的感情深的。”
表姐夫说:“我们地仙只是尽人事的,真地却要看天命的,我姑父人这么好,上天也会眷顾他的,你们看这个坟山,背依大山,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最远处那座山 估计在几百里开外了,呵呵,我姑父家一定子孙昌达,福禄无疆的。”
几个哥哥听的笑逐颜开,我心中却在想,要是后辈的富裕要以父亲的死做代价,这富裕不要也罢!
我们在山上说笑着,有个邻居跑来说:“你们快点回去啊,你们娘晕死了。”
三哥一马当先,飞奔而去,我双脚打跪,根本就跑不动了,姐提了个篮子跑在我的前面,我接过姐的篮子,要姐快走,姐知道怎么急救母亲的,以前母亲昏厥都是她把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姐招呼着三哥:“弟啊,你回家就掐住娘的人中,按住虎口啊!”
姐也跑不快,艰难地迈着步,她一边走一边哭:“爷老子啊,你保佑娘啊,娘为了你辛苦了一世,你让娘享几年福吧,娘哎!你急么子咯,爷老子去了你还有我们撒!你千万不要有事哦,你不要急死我们么,爷老子哎,你帮帮我们么-------。”我哭着,心里痛着,我搂着外甥的肩尽力往家里挪着步。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母亲身边围满了人,大嫂在桌边暗自垂泪,我听到母亲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我知道母亲又一次从鬼门关面前回来了。
大嫂瘦得我不敢相认,头发半白,苍老憔悴,几个儿女不听话使她过早的衰老了,新华说,母亲就是看到大嫂的样子才晕厥的。是的,大嫂也可怜,大哥因为其他原因八年不能在家尽职尽责,她一个人当爹做妈,抚育四个儿女,儿女中只有超群听话,她为四个儿女的求学、工作、婚姻操碎了心。二侄女个性偏执、固执任性,是大嫂心里难癒的痛,侄子涛澜也有些问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大嫂的经比别人更加难念了点,儿女不听话一脚踢出就是,大嫂却将儿女们全部箍在身边,为他们买房,为她们养育儿女,大嫂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做儿女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又怎么会发愤图强?她管得了他们一时,管得了他们一世吗?大嫂啊,你真的是又迂又愚啊!你就不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马牛的古话吗?你这么做不是在帮他们,其实是在害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