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遥远的荒原(六)(梦芫)
那片遥远的荒原(六)(梦芫)
那片遥远的荒原六
文:梦芫 编:清风
第06章 谋 生
父亲说,酒能消愁,他整天以酒为乐,愁不但没消,我觉得他的愁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以至于,他和母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开垦的六十多亩麦田,自打母亲去逝,只是七八年的光景,那片浸满他们汗水的土地,几乎全部荒废了。
我年满十七那年的春天,大约是四月末吧,我含着泪水告别了养育我、也给予我快乐与悲伤的这片荒原。去了三十里以外的团部所在地。小镇整洁的街道、栉比的房舍、零星的高楼,虽算不上繁华,可它座落在偏僻的荒原上,仿佛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和向往。
最先,我去了几家饭店,店主得知我要打工之后,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看我,然后摇着头说,我们现在人还多呢。
现在想想,大概人家嫌我邋遢,粗手粗脚,没有女人味吧。后来,我又去了几家服装店,店主说,不用人了,再说,你长的像个男孩似的,不适应干这个。
无奈之下,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满街乱撞。我胡乱地走了很久,通过一条小巷,看见一伙人正在建一所平房。我停住了脚步,问:“你们用人吗?”
“你要做饭啊?”有个操四川口音的小伙子,是个力工,他疑惑地问我。
“不!我要和你干一样的活,端泥、搬砖都可以。”我回答得非常干脆。
这时,带这伙人干活的小包工头,蹲在两米多高的房墙上,侧过脸,将手中的大铲往砖墙上敲了敲,又用铲尖向上推推破旧却干净的草帽沿,打量了我一下:
“小老弟,你长的像个女孩似的,能干得了这种活吗?”
听了包工头的话,我差点气乐了,也难怪人家认为是个男孩,因为我留的是短发,又戴着父亲那顶八十年代流行的,黄色的卡帽。上衣是黑色的旧中山装,下穿一条淡紫色的,能绷出身体曲线的脚蹬裤。脚上穿一双自已手工做的灰色布鞋。在我又气、又卑、又无奈之际,包工头又开口了,他说:“不过,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是块干粗活的料。”
包工头虽然没直截了当地答应留下我,但我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希望。所以,我急忙说:
“大哥,啊,师傅,人不可貌相,你让我试试吧!”
我说完,大伙轰然大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笑,是因为我说的那句“人不可貌相。”
一个下午,我们混熟了,当然,他们很快也知道了我本来就是个女孩。
那片荒原远离繁华,偏僻、孤独,生活了十七年,足以让人自闭。所以,我不善言谈,文化不高,又不会用词。求别人帮忙的事儿,别人没时间顾不上帮我,我便说人家:不识抬举!说出这样话,总会引起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我的无知,相反,他们总以为我说话太幽默。
特别是那个四川人,对我非常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默默地爱上了我。他叫周易,比我大一岁。来东北才两年,挣的钱并不多,又住在生活并不富裕的姐姐家。他从来不舍得化钱,可他怕我饿、怕我渴,给我买吃的喝的。天热了,他给我买单薄的衣服,深秋,天冷了,建筑的活收工了,他骑着自行车,顶着凛冽的寒风,一直送我到荒原的腹地。
让我最痛心的是,周易送我三十多里路,离我家门只有三百米了,天马上黑了下来,可我却没有勇气把他带到家里。我只好用泪眼望着他在秋风中,向夕阳走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留恋他、心疼他、祝福他。
那天,那时、那一刻,我才知道,父母以及亲人的背影牵动人心,而情人的背影,能让人心碎。也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周易,这个四川人,就是我终生的依靠。他虽然身材矮小,可他干起活来,却有一股耐力。况且,他不吸烟,又不饮酒,这和父亲截然不同。多年来,我极其排斥父亲嗜烟嗜酒的不良习惯,所以,周易,恰恰是我的意中人。他虽然没钱,人长的又不帅气,但我认定了他,因为他给过我温暖、给过我呵护、给过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常言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终于,第二年“五.一”劳动节那天,我把周易带回了家。午餐,一直默默地坐在餐桌上的周易,腼腆地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因为第一次来我家,他有些陌生,还羞羞搭搭的。反正,气氛十分尴尬。后来,父亲将酒杯往山榆木料做成的实木圆桌上用力一墩,冲周易开腔了:
“哼!傻子似的,不会用酒,还不会斟吗?”
用大众话,应该说,不会喝酒,还不会倒吗?可父亲在这种场合总要咬文嚼字,拽拽乎乎的。让人听了,既做作又酸腐。好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已。
那几年,民房建筑达到了高峰,民用木材正值高峰期。所以,木材厂规模非常庞大。卸木材、锯板、方,用人也很多。
我不顾父亲对这门亲事的反对,偷偷地和周易去了一个建材厂。建材厂很大,一百多家经营木材,一家挨一家,中间只隔一条二十米宽的大道,构成南北两排院落绵延六七百米长。
我和周易在距木材厂半公里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开始,在姓夏的人家垛成品料。两个带锯工,将一根根圆木锯成木板或木方,我和周易再将板和方按规格分堆垛好。每天干完活,又将锯下的树皮用我们拉板、方的人力车运回家,这些树皮,便成了我们取暖、烧饭唯一的燃料。
有一次,夏家的一份活干完了,本想接着再找下一份活。不料,那天晚上,我病了,因为钱不充足,又舍不得花,挨了一夜,第二天病情加重了,我不得不躺在炕上输液。我提议:
“今天难得空闲,周易,你包顿饺子吧。”
经过一阵忙碌,周易已将饺子包好、煮熟。当他把一盘热气腾腾,用大头菜做的素馅饺子端到我面前时,三瓶药液还没输完。我只好一边输液,一边品尝他的“作品”,在我称赞饺子好吃的同时,也催促周易:
“你也快吃吧,吃完了,我们一起收拾。”
“你先吃吧,输完液,我给你菝完针再煮下一锅。”周易说。
我吃完了一盘饺子,过了一会儿,药液也输完了。我取下针,去了厨房,看见周易正在吃用饺子汤热完的一碗玉米粥。我这才知道,因为包饺子的面粉用完了,只包了我吃的那一盘。得知这一切,我泪如泉涌。一下子扑到周易身上——我爱他,我把他看成我生命里的一部分。
人世间,总是好景难长。不到半年,我们相知相爱的一对,被父亲无情地拆散了。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在大地上咆哮。小镇各个角落里的白杨树上,那些暗黄色的叶片早已凋落一空。剩下一树树光秃秃,灰色的枯枝。掘犟地指向苍穹。好像在向长空倾诉它的不幸。
尘土和木屑也在不停地飞舞,我和周易汗渍渍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的木屑,脏兮兮的。从大锯场到成品木垛,其间有一段坡路,周易在前面拚命地拉着板车,我在后面吃力地推。载满重荷的板车像粘在了地面上,每前行一步,都非常困难。可是,我们不能松劲。我们必须珍惜板车行进的一点点惯力。因为,这一点点惯力,也是我们的汗水,也是我们用劳动换取的。在到达平坦的路段之前,我们必须坚持,好像生活中遇到的困难一样,无论暂时的,还的长期的,我们都没有妥协的理由。
突然,板车被一双手托住,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呵斥:
“停下!”
声音充满了威严,像一道如山的命令。表面看,停下的是板车,可实质上,停下的,是一种甜蜜的爱情、一个美满的家庭,还有我幸福的一生。
我和周易听到吓斥声,无奈地停下了板车,他回过头来,和我同时看到了我们最不想看到的一个最熟悉的身影。
“爸,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心开始突突地跳。
“哼!我怎么来了?半年了,你让我找的好苦啊,快点!马上跟我回家!”父亲冷冰冰的脸无情地说,紧接着,又弓下身去,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条,扑向周易:“你他妈的,找死啊?把我女儿拐到儿,我打死你。”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周易没有跑,也没有反抗。父亲手中的木条,在周易的肩头嘎叭嘎叭折成了几段。
我心疼周易,不顾一切地扑向父亲,拦在了父亲和周易之间,我说:“爸,您不能怪他,这是我自愿的。”
“还嘴硬,都是你闯下的大祸,!”父亲指着我骂。
“我,我闯什么祸了?啊!不就是和周易私奔了吗,这算什么呀?人们都说这是爱情!”我说的是真理。在父亲看来,这是狡辩。
“不是这事儿!”父亲横气地说。
“那又是什么事儿,难道私奔犯法了?”我不以为然的问。
“跟我回去就知道了。”父亲执意要我回去,双手用力拉着我。
“我不回!”我用力挣脱。
“你不回,我也回不去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着,父亲爬在地上往板车上撞。一直头破血出。
“褚冰,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因为你和我在一起,让他老人家闹出事来,再说——”周易十分哀伤地劝我。
父亲这一闹,让我产生了强烈的羞涩感,我拉起父亲,皆力地回避众人的目光。
“要么,你先回去一趟,把事情处理完再来,好吗?”父亲消了气,像是在央求我。
我跟父亲走了,一步一回头地告诉周易:“你等我,我到家看看怎么回事儿,然后马上回来!”
后来,周易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那天他望着我离去的背影,一阵阵心酸,最后,前来看热闹的那些人连拉带推,帮他将板车弄到木垛旁,整整一个下午,他没说一句话,他满脑子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情景。
我可以想像得出,我的离去,对周易而言,时间一分一秒对他都是一种无情的摧残、残酷的煎熬。
他在信上还说:那段日子,时间好像凝固了,一分一秒仿佛一个世纪。他想找个人替他,暂时放下这份工作,休息一段日子,调整调整。可是天还没亮,自已又变主意,他要坚持下去。他说:人生本来就充满了磨难,成功与失败,高贵与卑微只在一念之间。僻如一座山峰,没登上去,总会令人仰望,付注行动登上去了,它就在你脚下。
那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很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周易,你千万不要在痛苦中折磨自已了,在无望之中,也不要轻生。我仿佛记得很多人说过,既然能勇敢地去死,为什么不能勇敢地去生呢?我希望你从无望中挣扎出来。勇敢地、微笑地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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