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乡小人物系列之--丑鬼黄钟(花名居士)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回复
花明居士
帖子: 47
注册时间: 周三 5月 06, 2009 12:06 pm

侗乡小人物系列之--丑鬼黄钟(花名居士)

帖子 花明居士 »









































侗乡小人物系列之
--丑鬼黄钟

作者:花明居士 编辑:清风

screen.width-333)this.width=screen.width-333">

一、

对于黄钟,杆子冲人戏称为“丑鬼”。
人们送这个外号给他,是因为他生就一个比武大郎还武大郎的身材。
丑鬼是我的住户。
记得那年,十七岁的我独自一人来到这远离县城的杆子冲。名曰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实为脱胎换骨,劳动改造。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杆子冲是全县最偏远的一个侗族村寨,位于湘、桂、黔三省交界之地,要坐三个多小时汽车,走五六十里山路才能到达。那天黄昏,当我挑着铺盖和一小木箱语文数学来到杆子冲时,寨佬、烟叔、水清妹子、丑鬼等三十余户人家的代表早已聚集于寨门口。他们并没有认为我是县里头号走资派的大公子而疏远我,看不起我,或者挤兑我。而是把我当作这深山侗寨的贵客。三声鸟铳之后,一群侗家妹子端着一碗碗芳香四溢的糯米酒把我拦在了寨门外。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城里伢,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一时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丑鬼走到我身边,用他那猎人似的眼光紧紧盯着我,对我进行着全身的扫描,仿佛要透过他那双眸子看清我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造孽啊,才恁大点,就来受罪哦”。丑鬼从我肩上拿过行李,拍打着我身上的尘土,对我说,“姑娘们手里端的不是毒药,喝吧,这是我们侗家人待客的礼节”。我走到姑娘面前,按照丑鬼给我讲的方法,在每一个碗里呷了一口。说实话,这酒还是头一回和我如此亲热,但它与我的配合很不默契。我的脸上渐渐发烫,步态也有了些醉意。望着眼前一张张笑脸,我的两眼已经模糊,感激之情由然而生。我向乡亲们深深的鞠了一躬,以表示我对他们的谢意。
喝了“拦路酒”,我即成了杆子冲的抢手货。但是谁也拗不过丑鬼,他硬是连拉带推把我拖进了他的家。
就这样,我第一次住进了吊脚楼,与丑鬼交上了朋友。于是,也就有了许多关于丑鬼的故事。

二、
丑鬼是杆子冲有名的快活崽。头大、嘴厚、腰粗、身短,用当今时髦的话来说,属于标准型特等残废。浓浓的粗粗的络腮胡子嵌在那张黑不溜秋的脸盘子上,整个七斤半就剩下了眼耳鼻嘴七个窟窿。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知道婆娘在哪棵树上摇风。别人拿他当活宝来耍,他从不生气。你叫他丑鬼,他也无所谓。他就是这么个人,整日里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打发日子。
丑鬼有一嗜好,无论什么事,他总喜欢往姑娘堆里挤,而且最乐意帮姑娘们的忙,随喊随到,从不推脱。他希望能够博得姑娘的青睐,有时也趁机占点便宜。也难怪,从未闻过女人味的他,许多不明智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丑鬼是村里的笑和尚,村民们都这样认为。
丑鬼从穿开档裤起,便没了娘,他是跟着老爹闯过这二十几年的。丑鬼的老爹是侗乡十八寨出了名的野歌大王,人称烟叔。丑鬼从小就跟着老爹去过许多歌场,见过不少世面,练就了一付好嗓子。十岁时,在侗乡著名的大雾梁歌会还露过一手。小小年纪,十足的野调,竟使得杆子冲的女人们刮目相看,真可谓青出于蓝。
丑鬼比我大十二岁,我们每天一起出集体工,但不吃食堂。在那个年代,杆子冲是山高皇帝远,一年到头难得有干部下来一次,这里也就成了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丑鬼从不做饭,火塘边的活儿全由烟叔包了。丑鬼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吃饭、下地、唱歌、睡觉,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丑鬼很尊敬我,有什么话都愿意对我说。我也常和他聊天,讲一些城里的东西,有时候,天黑得早,吃了晚饭没事干,他就带着我去唱山歌玩妹崽,凌晨三四点才回。
我问过他是否想成家立业娶妻生儿过日子,唱山歌玩妹崽毕竟只是过过干瘾。他说没办法,象我这样的丑八怪,哪个姑娘愿意做我的婆娘呢。
在他看来,成家立业似乎太遥远。
我真替他难过。在杆子冲,男人多女人少,象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大多是人一个卵一条,何况他家境贫寒,形象丑陋。
他说只能是梦里抱枕头,穷快活而已。

三、
我到杆子冲的第二个年头,丑鬼的老爹便寿终正寝在一个雨后初晴日,是一个人悄悄去的,没有人知道。寨佬说他去得干净利落,轻松愉快。
当时,我们一群青壮年劳动力正在冲口修水利,休息时,丑鬼本想回屋打个转,看看老爹的。只因为水清妹子出了个馊主意,牵动了他的神经,使得他未能与老爹见上最后一面。
水清妹子和我打老庚,同年同月同日不同时,比我小,是杆子冲第一号美人。生来聪明,且又活泼大方。两尺侗帕包不住她青春的容颜,四尺花带锁不住她诱人的腰姿。无论在哪里,都会引来后生哥那贪婪的目光。好多男人想死了她,丑鬼也是其中之一。
丑鬼的脸皮也真厚,不管水清妹子爱不爱听,他总是把那支唱过不知多少遍的山歌往水清妹子耳朵里灌。
妹莫嫌,
莫嫌麻子不值钱,
好比十五吃月饼,
外面麻来里面甜。

这支歌原本是他老爹的专利,现已被他继承下来,而且得到发扬光大。每当他哼唱这支歌时,便流露出对水清妹子的爱慕,黝黑的脸膛上闪烁着无比的亢奋。
丑鬼是真心喜欢水清妹子的。只要水清妹子喊他,他的灵魂深处就异常活跃,他的每一根神经就“咯咯”作响,他会把任何事情撂在一边,兴冲冲地跑向水清妹子,听水清妹子发布“最高指示”。丑鬼曾对我说过,如果水清妹子肯嫁给他,他愿意为她洗一辈子短裤,倒一辈子马桶。
“丑鬼”。水清妹子又在喊他。
“哎”。
丑鬼也应得清甜,他就是这个德性。
“我们和你打个赌,你用粪筐挑两个人到对面那个荒坡上去,不能歇气。我们几十个人每个给你一斤米,要没要得。”
“讲话算数?”
“算数。”
众人也跟着齐声附和。于是乎,根据规定,在一对粪筐里坐着我和水清妹子,由丑鬼挑上坡去。
丑鬼试了试担子,感觉水清妹子比我轻得多,便搬来块十几斤重的岩石,用衣角把它擦干净,然后吹了吹,要水清妹子就坐于岩石上。接着,起肩,迈步。扁担颤颤悠悠,我和水清妹子在粪筐里一股劲的逗笑,有时也故意摇晃一下担子,山下的“加油”声一阵比一阵紧。丑鬼牙齿咬得:“格格”响,嘴里喘着粗气,一晃一晃地往坡上走。
半个小时过去,丑鬼硬是凭着对水清妹子的一片痴情,赢得了这累死人的一睹。到达坡顶,他似乎忘记粪筐里的两个大活人,把担子一摔,整个人儿如门板一块瘫倒在草丛中。
“该死的,怎么把我们也摔了”。水清妹子尖叫着,很是洋洋得意。
丑鬼躺在草地上,嘴唇动了一下,只说了三个字“累死了”。
待得丑鬼从山坡上下来,已接近收工。在一片赞扬声中,丑鬼好比刚从战场得胜回朝的勇士,那神情既威风又忘形。他对众人说,我们这山沟沟太穷,那几十斤米就算了,只要水清妹子让我亲一下,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们说好不好?丑鬼根本就没有等别人反映过来,早已跑到水清妹子面前,只听得“啵”的一声脆响,那粗造的大手同时在水清妹子的胸前抓了一把。众人哈哈大笑。把水清妹子闹了个大红脸。
“你……要死哟”水清妹子哭笑不得,胸前的青布侗衣留下了五个醒目的泥巴印。
……
回到屋里,见老爹已经千古,丑鬼哭得死去活来。整整七天七夜没吃一粒米,没喝一口水,将那“二十四孝”翻过来,倒过去的唱得悲悲切切。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到了伤心处,泪水就会流成河。丑鬼哭得人憔悴,村人都为他担忧,都跟着掉了不少眼泪。因为大家都晓得,如果丑鬼有个三长两短,就意味着杆子冲要失去笑声,这是不得了的事情。杆子冲人离不开丑鬼。杆子冲沉浸在悲歌之中。
我和村人一起料理着后事。
下葬那天,全杆子冲的人都在哭。水清妹子更是痛哭流涕,她抽泣着对我说:“吴哥,这一切都怪我啊,我不该和他打这个赌的,害得他们父子未能最后见上一面”。
我全身已经麻木,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跟着送葬的人流一步一步的走着,脚步异常沉重,眼里一片混浊。那天我也是积极地纵容者,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我好后悔。我总觉得自己愧对丑鬼,愧对烟叔的亡灵。想起烟叔一年多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就仿佛欠了他们的情,有一种债台高筑之感。在以后我和丑鬼共同生活四年多的时间里,我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水清妹子也常来为我们做饭洗衣。我知道,她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似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心灵上的一丝安慰。
阳光灿烂,天高云淡。三个月后,丑鬼在我和水清妹子的照料下,总算恢复了元气。自然,杆子冲人又活跃起来了,那笑声便又重新在这块小天地里的每一个角落荡漾……

四、
杆子冲风光秀丽,土地肥沃。杆子冲人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虽未曾出过帝王将相之类的大官宦,却也是平地响了一声春雷。丑鬼的第二十一代祖先曾是杆子冲唯一中过举的人物,为官一方,造福于民,为杆子冲人露了一回脸,因而深得百姓爱戴。黄氏家族也就风光了几时,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后因其镇压侗王吴勉起义不力,开罪朝廷,被削去官职,贬为庶民,回到了杆子冲。从此家风日下,家境衰败。到了丑鬼太祖这辈,天无一亩,地无一丘,就连香火也均为单传,已无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甚至无颜提起祖先之辉煌。好在祖先留下以善为本的祖训,也为黄氏后人立足杆子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倍受村人尊敬。
烟叔、丑鬼父子俩,在杆子冲尽管野味十足,斗字不识,可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却是响当当的。要不然烟叔去时能有那么大的排场?
子存父业,天经地义。老爹除留下一幢破败不堪的吊脚楼外,并未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物件,唯有唱山歌丑鬼深得老爹真传,成为杆子冲一绝。那年大雾梁歌会,曾有不服气的歌手十余人与他轮番对阵,均一一败在其手下,丑鬼也就名扬侗寨,成为一代歌王。
端午节那天,丑鬼和我坐在火塘边,吃着水清妹子送来的粽子和香喷喷的糯米酒,我们谈了许多知心话。他对我说:“我是靠唱山歌来打发日子的,唱山歌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内容,如果不唱山歌,我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尽管我能唱山歌,却找不到婆娘,家里没有个洗衣做饭的人,那日子真难熬啊。我常常叹气,我们黄家也许就在我手上要断香火了,我愧对祖宗啊”。“我很喜欢水清妹子,我多么希望能和水清妹子共个鼎罐共双筷子,共住一栋吊脚楼啊,可是我没有这个命”。

人人都讲我风流,
我唱山歌解忧愁;
有谁知我心中事,
半边快乐半边忧。

丑鬼又轻轻唱起了山歌,嗓音有些嘶哑,满腹伤感写在脸上,看着叫人心酸。
我的心在颤栗。喝着喷香的糯米酒,竟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他并不晓得水清妹子已钟情于我,并已送我定情的花带。虽然对水清妹子我没有那个意思,两个人的单相思却与我有着密切的联系,这里面的错位,搞得我好尴尬。我夹在中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无地自容。脸在发烧,心在滴血。我想作些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屋里开始沉默,只有微略的炉火闪着昏暗的光。我站起身,端起酒碗。
“来,干了它。”
“干。”
酒碗乒乒乓乓响个不停,溅起的酒花散落火塘,“吱”地一声就看不见了。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两个人都醉得烂泥似的。

五、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翻着,转眼又到了初秋季节。尽管城里的太阳晒得人死,在杆子冲来说,已经很凉了。下午四点刚过,太阳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失去了它应有的光辉,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大山的后面。
太阳不见了,薄雾悄悄云集。劳累了一天的杆子冲人此时正是炊烟袅袅,别有一番趣味。
我和丑鬼来到小河边,将衣服裤子脱个精光,赤条条走向水深处。说水深,实际上不过齐胸而已,河水很清,透亮,是杆子冲人洗菜、洗衣、冲凉的地方。每年的夏天,只有这里最热闹,最有生活情调。
我躺在水面上,听河水静静地流,享受着大自然赋予的神韵。丑鬼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浑身上下揉搓着身子,一边不停的哼着山歌野调。他问我爱不爱唱山歌。我淡淡地一笑,没有吱声。他便又自顾自的唱了起来。那歌声淳朴、粗犷,带着一股浓浓的泥巴味,似行云流水。
不知何时,水清妹子同几个婆娘说说笑笑的来到河边,洗衣的洗衣,洗菜的洗菜。丑鬼见到水清妹子,顿时来了劲头,野歌子也就唱得更欢更放肆了。

妹在河边洗白衣,
一棒东来一棒西;
棒棒打在岩石上,
不想情郎想哪里?

妹在河边洗白衣,
螃蟹看见妹东西;
螃蟹看见螃蟹笑,
鲤鱼看见打喷嚏。

丑鬼放开漂亮的男中音,尽情地唱着,把小河里的水唱得惶恐不安,把村子里的吊脚楼唱得抖抖颤颤。其实他们都晓得,那是一种饥渴的叫喊,是丑鬼对女人的一种思念的宣泄。
丑鬼唱罢,对我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笑着。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岸边的婆娘们更是放声大笑,她们懂得丑鬼是在调笑水清妹子,也知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便拿他俩来逗趣。
“水清妹子,丑鬼馋了呢,脱了裤子让他见识见识。”
“要死哟,莲嫂怎么拿我寻开心。”
“噎,水清妹子还怕丑呢。”
“她还是黄花女呢。”
“丑鬼也是,那个把戏呗,牛圈里有两个大的呢。”
丑鬼晓得这些婆娘又要向他进攻了,他才不怕她们逗把。丑鬼是何等角色,他见的场面大着呢,他要在她们面前一展雄姿,要她们尝尝他的厉害。当然婆娘们也不甘示弱。于是,骂的骂,笑的笑,你来我往好热闹好风光。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接下去的已经不能登大雅之堂了,就让它继续留在杆子冲吧。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下来。似觉有些凉意,我们开始靠岸。丑鬼催婆娘们快些离开,说要上岸了。婆娘们仿佛没听见,洗好衣服和菜后,坐在岸边的青石板上款呱答。丑鬼又大声说我要上岸了。婆娘们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把丑鬼放在眼里。瞧着水中我们那冷习习的样子,婆娘们快感十足。女人是很会整人的,特别是那些结过婚养过崽的婆娘们,功夫硬是到了家。看架势,今天她们是要整我们一餐饱的了。
“你要上岸管我们什么事。”
“我没穿裤子。”
“那不要紧,你那根猪肠子没得哪个要。”
“你喊我们一声婆。”
“老婆――”丑鬼飞快的叫了一声。
“你还耍嘴皮子,看我们今天怎么整你。”
这时,河边洗衣的女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象麻雀。水越来越凉,丑鬼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只哆嗦。我在岸上穿衣服,望着他只想笑。我说你该上岸了,他哪里敢露出水面,他才晓得今天拐了大场。他向我求援,但仍不失大将风度。他说看到公公压奶奶也不来帮忙?我知道他嘴硬,便戏谑道,哪个叫你洗澡不穿短裤啊。
丑鬼没有一点办法了,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只得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婆,向她们告饶。

六、
丑鬼家喂着一只公鸡,是乌骨鸡,喂了好些年了。尽管那时很穷,也舍不得杀来吃。那鸡好漂亮,通红的冠子,乌亮的短尾巴,一身洁白的羽毛,光可鉴人。它觅食、走路、打鸣的样子特别有味。但是不知何因,这鸡也和丑鬼一样,总是形单影只。
自从老爹仙逝,丑鬼就成了乌骨鸡唯一的主人。每天挖蚯蚓,捉蚱蜢,把它喂养得肥肥壮壮。丑鬼常蹲在门口,痴痴地望着它,与它对话,向它诉说自己的孤独和无奈。有时,丑鬼把鸡抱在怀里,轻轻地为它梳理着羽毛,对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求得乌骨鸡的共鸣。丑鬼对鸡说:“命啊,命啊,真是苦,人到二十九,衣破无人补。出门一把锁啊进屋一炉火,孤孤单单我们两个。鸡啊,你能够理解我的苦痛么?单身汉实在是好吃亏哟,得筒米来罐子煨,要是遇着铁夹大泼了,鼻子眼睛尽是灰呀。知道么,郎打单身二十九年了,至今还是飞不动的斑鸠,找不到伴,你能够帮助我吗?”
乌骨鸡似乎听懂了丑鬼的话,伸伸脖子,“喔喔喔”地叫了几声,象是说让我来陪伴你吧。
生活是那般平淡无味。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唯有乌骨鸡是丑鬼的精神支柱,他们相依为命,守着孤零零的吊脚楼共同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然而,就是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也不能维持多久。因为水清妹子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那天傍晚,水清妹子的娘来找丑鬼,说水清妹子的病要用鸡内金配药吃才能好。丑鬼二话没说,抓了乌骨鸡就塞给水清娘。“阿婶,你拿去给水清妹子治病吧”。
水清娘接过乌骨鸡,说:“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老石家一辈子也忘不了”。说着,就要给丑鬼下跪。
丑鬼连忙扶起水清娘,“这又何必呢。只要水清妹子的病好得快,一只鸡又算什么。不过,杀了鸡后,请把鸡毛退回给我”。
水清娘走后,丑鬼伤心了好久,眼泪噗噜噜往下掉。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掉眼泪,可想而知,丑鬼对乌骨鸡的感情非同一般。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就是一只鸡嘛,值得你那么伤感?”我说。“你还小,不懂。感情这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讲的清的。”丑鬼用手背擦了擦泛红的眼睛,摆出一副十分老成得样子。他走到墙角,找出一块约两尺来长的木板,用刨子很认真的刨了刨,递给我。
“你帮我写几个字吧。”
“写什么?”
“我想为乌骨鸡造个坟,立块碑。”
“哦。”
秉承丑鬼旨意,我在木板上公公正正的写下了“黄家乌骨鸡之墓”,落款是“黄钟立于公元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二日”。写毕,请丑鬼过目。他说,我不识字,写好就行了,我信你。
第二天清早,丑鬼和我用一张旧报纸包了鸡毛,扛了锄头来到烟叔长眠的地方,在烟叔的坟旁垒了一个小小的坟堆,把鸡毛埋了。我们默默地伫立在坟前足足有好几分钟,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任寒冷的山风向我们袭来。
天空出现阴霾,低沉而郁闷,毛毛细雨飘飘而落。回来时,淋湿了我们的头发。

七、
阴雨连绵有二十几天,高高的三省坡开始结冻了。天气较寒冷,人们卷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不肯起床。这时,寨子中央鼓楼里的那口破钟已经敲响,是生产队长催人们上工了。
头天晚上,队里开了个会,队长传达了公社的会议精神,要在今年冬季挖山造梯田一百亩。尽管大家都有抵触情绪,但是钟声一响,人们又不得不扛着锄头,挑着粪筐去挖山造田。
村民们三三两两走向工地,水清妹子也夹在人群里来上工了。丑鬼见到水清妹子,象是掉了魂。每次见到她,丑鬼就如醉如痴,入神入迷,孤独干瘪得的日子就显得格外充实丰盈,心里就显得格外舒畅愉快。丑鬼两步三脚就到了水清妹子身边。
“病好了?”
“要谢你呢。”
“那算什么,乡里乡亲的。”
“可惜了那只鸡。”
“一只鸡换来你的健康,我非常乐意的。”
“晚上能到我家来一趟吗?”
“有事?”
“我有话对你说。”
“真的?”
“哄你干什么?”水清妹子脸上出现微红。
丑鬼喜形于色,一蹦三尺高。他还从未得过水清妹子的邀请呢,盘古开天地,这是头一回,他好高兴。真想不到一只乌骨鸡为他创造了这个奇迹,呵呵,百年难遇金满斗啊。他想,二十多年的单身汉生活也许从今天开始就要画上句号了,我黄钟好事多磨,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总算对得起祖宗了。他在心里说,从今往后,我就是杆子冲,不,应该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他不知道该怎样感激水清妹子,他真想把水清妹子搂在怀里好好的亲个够。他把水清妹子的粪筐拿过来,说:“你身体刚刚恢复,你就上土吧,我来挑”。水清妹子依了他。看着丑鬼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水清妹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一阵酸楚,真可怜丑鬼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只有到了晚上,好好的与丑鬼谈谈,告诉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希望他把她忘了,早日找到意中人。
水清妹子想得太多,有些走神了。头顶上一堆松土顺坡而下正向她砸来,她根本不知道。好险啊。
刚挑土回来的丑鬼正与我说笑着,突然发现这一险情,说了声“不好”。便迅速跑去,用力把水清妹子一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丑鬼被压在泥土之下,只剩下一只耳朵在外面。人们使劲的喊呀,挖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压在他身上的泥土刨开。
“丑鬼。”
“丑鬼。”
“你醒醒。”
“……”
丑鬼终于醒来,见村民们都围着他,水清妹子又扑在他身上哭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刚才有一个恶魔将他推向深谷,他像一片落叶缓缓下沉,他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根绳子。这绳子是用水清妹子的头发搓成的,柔软而有弹性,纤细而有韧力。他抱紧这根绳子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好久好久,丑鬼又回到了阳间。
丑鬼艰难的抬起双手,轻轻抚摸水清妹子的秀发,把长期郁积的相思倾注在尖尖十指,深情地说:“你喊我一声阿哥吧”!
……
三天后,烟叔和乌骨鸡长眠的地方又多了一座新坟。水清妹子对丑鬼要说的话,从此深埋在心里,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文学风欢迎你



欣赏 《丑鬼黄钟》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