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风

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作者/樵哥 编辑/叶的奉献




8
一个叫陈子超的比桃花小好几岁的同行悄悄瞅机会对桃花说，嫂子，我看见柱哥去莎莎发屋了，就是最南关的那个，你那个小工，就是那个叫小琳的姑娘，跟她一块吃饭了。
桃花说，知道了，我叫他去的，叫他去讨回她欠的，不能亏本。
陈子超噎得说不出话，稍一会儿又说，嫂子，我想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的。桃花道，想呗。陈子超顿一会儿又说，我想请你吃饭，赏不赏脸呀？桃花这才看他一眼道，人家都是领个大姑娘，你领个黄脸婆，不怕人笑话？陈子超说，我看嫂子比哪个大姑娘都好。桃花道，你说好就行，随你安排吧。
华灯初上，桃花骑着个象大盘子一样大小的两个轮子的样式怪怪的自行车，来到体育场前，人来车往的，她停下来，看到了陈子超，笑道，子超，你哥才离了家，我就赶快出来了。
子超小心地左右看一下，说，嫂子，咱走吧。
桃花骑着那个像童车一样的怪车子，晃晃悠悠在前面走，陈子超贼头贼脑跟在后面，慢慢腾腾的，也不敢用力踏车。前面的桃花头也不回地说，子超，我还有点事，我看好了一件裙子，想先买下来，好不好？子超忙应，好好，咱先去吧。
到灯火通明的在衣衣不舍店前，桃花停下了车，陈子超也把车子推过去，桃花说，子超，你看我的车锁大，咱俩的车锁一块吧。陈子超就看着她弯下身蹶着屁股去把两辆车前轮锁在一起。然后就随她去了店里。
这个成衣店很大，从外面还真看不出来，顾客星星点点散在其间，售货小姐比顾客都多。桃花挑衣服那么精细，陈子超先还站她身后，却说不上什么意见来，又怕万一熟人看到，就走到一边去，在货架前看来看去，也不知道都看了什么，售货员热情上来介绍，他就说，别管我了，我是光看不买，售货员就笑笑走开了。他回头望去，两三个售货员帮着桃花挑拣裙子，好久好久才算妥当，包了去收银台付款。他忙上前递上二百元钱，桃花说，三百多呢，我自己有。就抽出一沓子钱来。子超慌忙又递上二百元钱来。收银员却将找回的零钱递到了桃花手里，桃花往子超手里递，子超已经头前走了。
桃花很高兴地说，子超，我领你去个地方吧。来到一个清凉夏季西餐冷饮店前，桃花说，这儿咋样？子超从没有去过的，只好进去。里面有很多小格子间，桃花说，里头闷，坐外面吧。外面的厅里有一排排吊着的摇椅，上面架上爬满了丝瓜和葡萄，青枝绿叶，当然都是假的，子超和桃花相对而坐，摇摇晃晃，挺有意思。子超回头望去，大多都是一对对的小伙姑娘抵着头，也有夫妻领了孩子的，桌上摆些冷饮西餐。再回头，桃花已老练地点好了东西，递单子给他说，你看中不？子超忙说，中中。随手接过看了一眼，乖乖，上面咖啡果汁之类，都是十几元的，服务员微笑着把单子收走了。一会儿，上来了一些果汁什么的，桃花说，你吃汉堡包，我吃薯条。子超指着一个比酒杯还小的东西说，这就是咖啡？桃花一边老练地加着糖，一边点头，并一点点地喝。子超问，桃花，你常来吧？桃花笑着对他摇头，说，头回来，不过咱见过的。地方太小，子超感觉自己的呼吸别人也能听得到，更别说再说点别的什么了，只好一边吃，一边东拉西扯。快吃完的时候，桃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有点着急地说，子超，快吃吧，吃了走。又忙对吧台喊，结帐。并拿出她的钱夹。子超慌忙把钱付了，八十块。一出来，桃花就急着往家赶。子超说，嫂子，我想请你唱歌呀！桃花对他很甜地笑，温柔地说，看你急那样儿，西山日头一大垛，日子不是长着的吗？子超只好与她分手。
接下来几天，桃花都很高兴地穿着那件裙子出来。这件衣服确实好，亮眼，大家都围上看，桃花很得意地说，就这裙子，三百八呢。子超的老婆小妁也用手指捏捏摸摸的，子超远远地看着，说不上什么滋味。后来瞅时机又对她说，嫂子，咱去歌厅吧。桃花偷偷看一下周围，悄声说，你有多少钱哪？上回花你几百。子超说，这点小钱还有。桃花说，拉倒吧，啥时候我想了，我约你，等着吧。子超只好走开。
9
一个人歇下来的时候，桃花就好像一个人在自己生闷气。周主任从摊前走过的时候，刘柱总是装着没看见，忙去做别的什么事，桃花就热情地招呼他。
周主任看上去还是老样子，白白的面庞，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体略微发福，配着一身得体而洁净的衣服和总是擦得锃亮的皮鞋。他对桃花的热情，只作一般的应答。那一天下午，桃花有事从一条小巷子过，这条巷子有几家摆摊卖饭的，桃花知道，他们早上卖大饼油条，中午晚上卖大碗烩面，专门卖给收破烂蹬三轮或进城民工的。桃花老远就看到街边停着的一辆三轮上坐的一个人眼熟，背着他，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像在吃什么东西。桃花慢慢走近，那人不经意地一回头，咦，这不是周主任吗？周主任急忙回转头去，垂下脑袋不动。桃花走近，叫了声周大哥，他才回过头，乐嗬嗬地跳下车，与她搭话。桃花没有走开，跟他多说了几句，嘴里问着他的生意什么的，眼睛就睃着他车把上吊着的小袋子，里面露出了啃了半个的大饼。正说着，一个白胖的漂亮的十来岁的男孩跑过来，举着半个饼子说，爸爸，给你，我一碗烩面都吃饱了，给你留了半个饼子。周主任脸倏地红了，忙接过来，却不知道怎么说。桃花就不看他的脸，转向孩子说，哟，你儿子像你，多漂亮，好孩子，你在哪儿上学呀？孩子似乎很警惕地望着她，半响不吭。周主任说，姨姨问你呢。他才小声说，实验五小。桃花沉思一下，忙告辞而去了。走了好远，回头望去，见周主任的孩子爬到车头上，父子俩在闹着玩呢。
过了几天，桃花买了一箱时下孩子爱喝的酸奶和一袋水果去了周主任家。桃花是在市场内打听出他的家的，到了哪儿，却找不到，就向街口一个卖烟的老太太打听。老人家，周明志家是在这儿住吗？他说是仓西街口的。老太太耳有点背，半天才听清，爽利地说，说名字不知道，你就说说他是干啥的吧？桃花说，他原来在供销社一个什么站当主任……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摆一下手说，现在卖菜是不是？桃花高兴起来了，连连点头。老太太说，那个周主任，是你啥？你表哥？你该晓得，他可是晦气得很，原来大小是个主任，大人小孩都叫他周主任，说下岗就下岗了，老婆爱跳舞，爱晨练，跳来练去，跟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儿跑了，就他一个男人家带一个儿子过活，找不来工作，又去卖菜。倒好，开车撞着了他的老板娘，胳膊断了，花了一万块呢，他哪有钱呢，都是借的，三个兄弟姐妹还有老爹老娘都帮了他。连街坊也都帮了他，前一段，他一个弟弟说了他几句，还吵了起来。
桃花笑眯眯地听着，又问，他不在家吗？
老太太道，家？哪还有家？跟他弟弟吵过，就非要卖房子，一家子人都劝，这才没卖，倒把房子租出去了，自己到西关租了个一间的小黑屋子。
桃花问了大致方位，拿上东西，打的来到了西郊的韩寨，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个居民家在房山墙上搭的小棚屋。这就是一个姓周的卖菜的和他儿子住的屋。一个妇女向她指点着说。
桃花赶快离开了这里，她知道，一个大男人的脸面比金子都主贵。
第二天，桃花看着这个当过主任读过中专的城市男人老早就在菜市场穿行，想着他这么一个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大男人还管着个孩子，心里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许是有点可怜他。到晚饭后她对刘柱说，像周主任那样实诚讲仁义守信用的人真是不多了。刘柱不屑道，那不是品高，那是脑子进水，注水猪脑。桃花道，你不是注水猪脑，你是品高不是？刘柱生气了，绷着脸不理她。过一会儿，桃花缓慢地把她知道的周主任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渲染了周主任的孩子。刘柱显然没有想到这些，脸上的表情有所变化，但仍不发一声，桃花就用商量的口气说，柱子，你说，咱是不是有点亏心呀？不行就还他三两千块吧？就说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咱也要担点儿，不能让他全拿了。刘柱一听大怒，骂道，放狗臭屁，你才是好了疮疤忘了痛，进城这九年，你少生窝囊气了吗？你遇到了几个有良心的？你张口合口他周主任好，他哪点好？你是不是看他长的体面、穿戴干净，看上他了？遂把手里的东西一摔，离家而去。
10
刘柱和桃花两人睡觉是很有灵活性的，家里和店里两个地方，他们有时在家，有时在店，有时一块，有时就分开，店铺是有时看有时不看的。这回是刘柱又去店里了，桃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第二天，子超装着没有捆扎带了，到她那里去讨，悄声说，桃花，昨晚上我见着刘柱跟那个小琳一块了。桃花看他一眼，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子超就忙离去了。
桃花知道在市场西北靠湖的边上，是个比较空闲的地方，周主任和一些卖菜的总爱到那儿歇息，尤其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桃花瞅个空子斜过去，想去看看周主任，因为她早上看到周主任的儿子在他的车子里，她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自己的儿子也在家里看动画。她老远就看到夹在几辆或新或旧或机动或人力的三轮车间的周主任，周围的人在聊天、抽烟，他好像勾着头在打瞌睡。她刚要上前去，周主任那个漂亮的孩子又向着他跑去了，桃花看到那孩子就有一种喜爱的感觉。那个孩子穿的很整洁，就像儿童剧里面的孩子一样，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天真的样子，自己的孩子远非能比。桃花就觉着自己的孩子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好像是农民的种子改不了本性一样，隐隐有些失望。她看到那孩子高举着一个东西送到爸爸嘴边，爸爸微笑着推开了。她就走近去，她看到了，那是一只不远处骨里香店里的炸鸡腿。人多车乱，她没被看到，却很感动地看着他们父子互让着那只小小的鸡腿，周主任张着大大的嘴，在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连桃花都猜到了，他只用牙齿挂去了很少的一点，他的儿子看着，无可奈何地嗬嗬笑了。桃花心里一热，涌出了一股暖暖的像亲情一样的东西，她的目光慈爱地拂着他们父子，久久不愿移开。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到一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子上好的水果，提着向他们走去。周主任看到了，忙立起身来，一边招呼，一边拉儿子说，快叫姨姨。那孩子的目光里立即就复杂地充满了戒备的东西，令桃花不觉一愣。但孩子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姨姨。桃花拂着他的脑袋说，真好个孩子，姨姨从这儿过，看到你了，给你买了点水果。周主任就说，快谢姨姨。孩子说，谢谢姨姨。三人好像就没了话了。桃花忙道，那我走了，再见。孩子也说，姨姨再见。
桃花很怅惘地走回店里，呆坐了好半天。
晚上，刘柱在看电视，桃花困得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刘柱上来就往她身上爬。桃花闭着眼睛任他摆布，慢慢的竟不瞌睡了，也不顾他吭吭哧哧的，只顾说，你把周主任那么好的人的钱给小琳那样臭的女人，你可真是。再说了，她才给你服务了多少，你就给她那么多？你给过我什么？我可是这么些年陪你睡了不知多少回，给你做饭洗衣打点生意，给你生孩子养孩子，又当奴隶又当小工，就求你一口饭吃，连丫环也不如。给你说，就求你一件事，明天你想办法把钱给她要回来点儿，一千也行，给人家周主任，看人家孩子可怜的。她想起刘柱说她看上周主任的话，不觉脸上一热。刘柱却不说话，一会儿像青蛙一样不停地划动着四肢，一会儿又像蜻蜓似的静立不动。桃花心里就恶心地想，一定是他在偷偷地品着味，品味着她与小琳的不同。就用力往下掀他，说，下去，哑巴。刘柱这才说，你真是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不让你说你还说，那是肉包子打狗，都吞进肚子了，你还想掏出来？桃花就狠狠拧了他屁股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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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竟莫名其妙对陈子超说，喂，你去把那个小琳给我叫来。子超紧张地说，桃花，你要干啥？别惹事啊！桃花鄙夷地说，你是不是个男人？哼！子超忙说，好，我去叫。桃花说，能叫来？子超说，能叫来。桃花说，一定？子超说，一定。桃花就说，好吧，你让她在东湖等我。
小琳扭扭捏捏地站在东湖边上说，姐，你找我？
桃花笑吟吟地道，小琳，你真来了？陈子超可真有本事，你干吗那么听他呀？是不是你俩也早搞上了。
小琳笑着看着她，半天才摇下头说，俺俩没事，就是你呀姐，你说，他干吗那么听你呀？是不是你俩也……
桃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幸亏是天晚，不然她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她忍不住伸手要打小琳，嘴里说，你敢胡浸？
小琳说，看你怕说的，有啥呢？
桃花不敢跟她斗嘴，就问，好妹妹，你是不是又把你哥缠上了？他咋晚上不回家呢？
小琳一听就道，哪有？我还不是听姐的话，早不跟他来往了，天下男人多的是，我干吗非靠他，得罪我姐？我连窝都挪了，他哪找到我？
桃花不相信道，真的？没说慌？一次也没有。
小琳坦然道，有两次，碰上的，吃人家嘴软哪，再说，那才多大一会儿？
桃花笑了，说，姐信你，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找的哪家？
小琳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也不能瞎说。不过，你要想查，到东大街鸿盛酒家去看看吧。可别说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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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超对桃花说，鸿盛酒家里有一个叫青青的，刘柱哥喜欢上了，就这么简单。你要去看看，就指给你看，不过有啥用呢？
桃花瞅着他道，我看啥呀？我才不去呢。就是我有点犯疑惑，小琳好像啥都知道，她跟那个你说的青青是不是认识呀？
子超笑道，啥都瞒不过你，她们那种人，不管到哪儿，都是互相通气的集团，她们人不亲行亲，就跟咱卖菜的一样。
桃花突然就指着他说，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你跟那些个婊子合起来骗我。
子超冤枉道，桃花，我跟那些个婊子是合起来了不假，可是没有骗你，就是帮你。其实你不知道，那个小琳是个挺好的姑娘。
你说她好？你喜欢她？你是不是想她了？她又不是不愿意，你还傻什么？
子超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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