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风

我那一年半

(五) 巴基斯坦狐狸都是公的

作者：洗耳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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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漫无边际乱扯，该说说出国后的事情了。鸡毛蒜皮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都说，说到哪儿就哪儿，反正都是记忆中的碎片。
新兵盼望下连队，下连队的时候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小小九。
我也不列外，想有一个好差事。
1978年5月23日是出国后第一天，我被分在喀喇昆仑公路修复工程一支队的五中队，也就是五连。驻扎在海拔4500多米的一段狭窄山谷之中，离哈利格希不远。全连20多顶帐篷显得有些拥挤。
还没有分到班排的全体新兵整齐地列队等候连长点名。连长叫于明义，东北大汉，精明干练也很果断。他三言两语表示欢迎后，马上叫副连长先挑选五六名炊事员。
听说是挑选炊事员，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些想法，那种想法不能溢于言表，现在可以承认，出国途中我激情满怀地尽把穷山恶水和一些美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但是心里还是明白，来到这里的任何人都得吃苦，只是少吃苦多吃苦的问题。既然我放弃留在国内当报务员一心想出国，就意味着是自找苦吃。其实自找吃苦的人并不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顶天立地男子汉。我就属于这种人。看见正在挑炊事员，我恨不得第一个看上的就是我。因为当炊事员不要天天去工地搬石头轮大锤打钢钎面对危险，而且美味佳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于是我的视线一直被副连长牵着走，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小心伯乐发现不了我。不过很遗憾，副连长牵着我的视线左左右右摇摆了七八次，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在我的脸上多停留几秒钟。此后我分在了二排七班。
第一次失落就是这样悄悄地无情地找到了我。我心里不知道骂了副连长多少遍：瞎眼，瞎眼，瞎眼，选炊事员凭什么看不上我？
我这人有一点好，失落不失眠。反而自知自明地找到理由劝说自己：入选炊事员的是清一色身板结实脸膛红润的战士，而我呢，从翻越红其拉甫大阪进入巴基斯坦连队驻地之后，一直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估计副连长当时挑选炊事员时为了全连指战员的身体安全，怎么会容得下我这个疑似病人的人进入炊事班？悔不该自己有非分之想、自作多情，最后还落了一个难堪。
我这样一想，就释然了。
释然了就轻松了，思想轻轻松松地投入施工就会忘记一切，就会学着老兵的样以苦为乐以苦为荣，再说我在上山下乡时候练出来的筋骨足以把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承受下来。老兵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很快我就适应在高强度施工中克服严重缺氧的环境，学会了搬石头砌石墙，学会了轮大锤打钢钎、装填炸药和放炮，也学会了每天用冰水洗脸洗脚，当然劳累和苦闷可以让我轻而易举地学会了抽烟。
尽管我只参加两个月的施工百日大战，档案里也有了第一次连嘉奖的记载。
要知道，立功受奖那是军人的荣誉，驻扎在海拔近五千米的五连全体指战员也和其他各连队一样，个个都是缺氧不缺精神男子汉。这次嘉奖当然鼓舞了我，只是当时脸上悄悄地发过一回烧，有点无地自容那种味道。记得在参加施工百日大战的时候，我实在累得快要倒下了，干脆昧着良心装了一天病，目的是想吃一天病号饭。其实装病的不止我一人，老兵更多，听说还有……算了，不说了，反正省略号里的面子比我大。
五连离哈利格西近， 这里空气稀薄，高原缺氧，气候恶劣，变化无常。大部战友有程度不同的高山反应，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喘不过气，呕吐心跳，鼻孔出血，甚至有人昏迷。在家乡能挑一百多公斤的壮汉，在这里五十斤也扛不起。
初来乍到，摸不清锅灶。那时大家没有意识到所处位置有多险，不知道含氧量不到内地百分之六十的概念意味着什么？反正老兵能过我们也能过。更不知道这里就是号称世界屋脊，生命的禁区。
尽管这里人迹罕至，好奇心极强的我真还有点毫不在乎这里无处不险的环境，出国当晚竟然还在日记本里轻松地描写了进入巴基斯坦第一天所见：凭窗极目眺望，终年积雪的连绵群峰,腰间裸露出万年沧桑,展示着洁白与褚色所构成的壮观。旋下山脚,贯穿巴基斯坦全境的印度河,似乎特有灵性,她一路追逐一路高歌,不时地在巨石上摔打出一朵朵洁白美丽的花团,向初来乍到的友谊使者,忘情地表达她最真最纯最美的友好和深情……
说实在的，如果是一个月后，我是生不出这种浪漫的感慨和联想的。因为另一名战友发出的感慨更真实更确切：穷山恶水一条沟，哦，抬头一看掉石头！
果然，新鲜感官带来的浪漫激情荡然无存了。白天拼命干活，一到晚上，两只手上的血泡水泡真是钻心的痛，就连进入梦乡之后，全部是和战友们东躲西藏、胆战心惊的恐怖场景。怕高山上哗啦啦飞下来的石头砸破脑袋上西天，那种飞下来的石头简直就像一颗夺命的子弹。一旦从噩梦中醒来，无论天气再冷，肯定满身是冷汗。难怪老兵经常取笑：这就是真实地原装新兵蛋子。
不可选择的现实让我们这些湘西新兵出国几天后就觉得度日如年。当然，这话当时不能说不敢说，只能埋在心里最底层。表面上还得把阳光写在脸上，疲惫不堪时也要挺直腰板打起精神。那时从哈利格希到塔科特，全长六百多公里的沿线，各中队都在开展“百日大战，”争时间抢速度，共产党员带头加班加点，共青团员拼命加班加点，全体战士主动加班加点。指导员喊出的口号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什么：“工程要完，四肢要全！”当然现在想想，这口号还真有人性。
不久，来自湘西新兵吃苦耐劳，特别能战斗的劲头和钢铁意志得到了老兵和各级首长的首肯。背地里，老兵问，你们湘西新兵没来几天怎么干劲这么大这么能吃苦？一个新兵脱口而出：逼出来的，吓出来的，你们老兵这么拼命干，老子不学有卵办法！
事后想想，部队当时去湘西征兵是对的，其实在家乡，这批新兵中有很多人曾经就烧过石灰。你不知道烧石灰有好苦，那石灰本来就是喀斯特地貌里的独有的一种石灰石。烧石灰就得用大锤钢钎把这种石灰石敲下来，然后用一种叫墨岩的石头去烧制，这墨岩也需要钢钎大锤从地层深处去挖掘。所以部队很快就知道了湘西新兵中有能人。开山炸石这活很多人在家早就干过好几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不用学。
李发虎就是出国不久就被大家一致公认的开山斧。李发虎是湘西永顺人，个子不高，也不魁梧，长得蛮帅气，小名就叫“猫头。”“猫头”是永顺方言斧头的意思。一天，六连组织抢修一段公路旁边编号为202涵洞。为了确保涵洞排泄流畅，必须把洞中一块巨石敲掉。老兵们轮番进攻半天后，挡在洞中的巨石依旧挺然屹立自岿然不动。眼看全连工程进度就要落后，此时新兵李发虎拨开老兵赤膊上阵。说来也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发虎“嗨”的一声抡起大锤，就像特种兵玩枪一样得心应手让人叫绝，只见李发虎手起锤落，就只砰、砰两锤，那顽石竟然四分五裂乖乖地让开了路。这天连长第一个记住的施工新兵战士名字的就是“猫头”李发虎。
李发虎出了名，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队都知道湘西有一个新兵小名本来就叫“猫头”。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从此“猫头”所在班理所当然地成了全连的王牌班，那里需要攻坚，那里就有“猫头”李发虎。不久，连队又一个百日会战开始了。李发虎随战友一起抢筑一道公路挡水护堤，近200名战士好不容易提前两天完成任务准备回队。就在这时，雪崩发生了，陡然间，洪水夹杂着巨大冰块从上游冲撞下来，刚刚修筑好的护堤有可能毁于一旦。这时，又是李发虎第一个跳进刺骨的冰水中，用身体抵挡着向护堤冲撞的冰块。紧接着全连战士学着“猫头”的样，纷纷跳进水里，大家肩并肩手挽手，硬是坚持到洪峰消退。这天，第二个跳进冰水的新兵还是湘西兵，樊汉学紧紧地挽住老乡李发虎的臂膀，附在李发虎的耳旁怒骂道：“猫头”你还要不要命？
说到湘西，或许你有所耳闻，湘西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习俗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如今这种习俗也被湘西兵带到了巴基斯坦。
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之后，尤其是周末，各连的湘西兵总有人牵头，悄悄地邀约几个相好的战友，躲到营房外的巨大石头边大吃海喝，猜拳行令。不到几天什么日本拳、新疆拳、螃蟹拳、牛拳、大拳都会了，当然，尽管这群光棍们在这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个女人，任然丝毫没有影响雄性荷尔蒙大量分泌和青春期的躁动，不少战友还背地里还拜老兵为师学会划起了夫妻拳，什么一张床，两人睡，三张嘴，四更半夜五条腿……反正那里尽是爷们，在男人地地盘不怕玷污了女人的耳朵根。
记得我还是在5连的时候，听见几个老兵在施工累得腰酸背痛时，还躺在河床乱石滩上有板有眼地教新兵唱歌。那歌是根据一首经典红歌曲调填的词，现在我还没有忘记前面那几句：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回国以后一人发一个，如果你嫌弃千万别给我，中华男儿不会丢美德……
后来这歌有很多人唱，连长听见发火了：你们用什么曲调不好，偏僻选上这个曲！
酒酣耳热胡闹胡说一气之后，都说酒醉心里明，大家聚在一起总要说点正经事。不过正经的话让醉意三分的大爷们说，理所当然只会是话丑理正了：该死卵朝天，不该死万万年，来，来来来，为明天继续活着干杯！为大家以后一个不少都能一起回国来干杯！
这种提议有点让人觉得酸楚，后来沉默终于被打破，大家都慢吞吞地站起来，脖子一仰，端起碗口里灌。干就干，谁怕谁？
你还别看这群酒疯子再玩得出格，有一点，你千万不要看高了酒精作怪的能力。如果此时听见连里吹响了集合哨子声，保证大家都会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队列里。就是进了队列里，他们还会轻轻地叽叽喳喳地相互提醒明天工地上一定要记得留一个战友躺在工地上装病，任务是观察山上的险情及时报警。
一次几位战友又聚在一起，酒兴正浓时，大家突然看见一条狐狸从不远处串出来，一名战友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打过去，不待石头落地，那狐狸早就无踪无影，气得他大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倒霉，上级规定当兵的不准恋爱不准结婚，莫非是想我们当一辈子和尚？到国内当兵起码还可以看到女人，总不会像今天，老子好不容易看见一条巴基斯坦狐狸，哪晓得这狗日的狐狸都是公的！
不该出现的公狐狸吓跑了，老兵听说后哈哈大笑，说，你们这些我们早就经历过，你傻呀，你不知道到梦里找女人去吗？梦里女人多的是。告诉你，这几年我们起码有好几千人至今还没有看见过一次女人……
不待老兵话音落地，一名湘西新兵听罢突然一板正经地抢过话题：难怪我发现最近两天你脸上的青春美丽豆不见了，还天天早上洗裤头，莫非是高原反应让你小便拉了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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