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叔之死(铁血汉)审核:清风
发表于 : 周一 2月 11, 2013 9:15 am
波叔之死
作者:铁血汉 编辑:一缕清风
波叔死了,是他幺侄女和她对象害的,凤凰山边人都这么说。
波叔没有崽女也没有堂客,孤身一人过生活。祖辈原来开过槽房,七岁时父亲蒸酒不小心掉进烧锅中,被开水活活烫死,家道终落后寡母纺手车纱苦大了三兄妹。
波叔年青时也有过堂客,却一直没有生出半个子女,后来堂客也就改嫁了。堂客和别人说,是他那玩意儿不行。
波叔其实很要强,虽说堂客没了,做事还是很努力。因为田里工夫好也吃得苦,于是入过党也进过乡办林场。虽说林场做事算不上工人,但比起搞农业拿工分,还是颇有些优越感。
不知何时起,波叔走火入了魔,自称茅山师公,会法术捉鬼。于是周边谁家小孩哭嘈、谁家老人病恙,都会请他驱邪赶鬼。虽说要死的终究还是死了,但活下来的总以为是他法术厉害的缘故,使他们从鬼缠身到鬼脱身。于是,波叔名气越来越大,业务也就越来越忙,收入也就越来越多。只是,党员波叔的迷信行径多次被警告,最终收效甚微而开除出党。
党员波叔没钱,也没有哪个女人青睐他。反倒会捉鬼的波叔不但有了钱,还被邻村的李寡妇看中。尽管波叔相貌有如武大一般,这对李寡妇来说并不要紧,因为她有五个年幼的孩子在等饭吃。
久没碰过女人的波叔倒插进李家门,去时很有成就感,因为五个孩子都管他叫“爹!”不知为什么,等到五个孩子成了人,波叔一一帮他们娶的娶、嫁的嫁后,竟然又和李寡妇散了伙。倒插门的波叔跟在侄子屁股后面,灰溜溜地回了祖屋,再次过起了单身日子。
尽管年老力衰,波叔还得下地干活,外带晚上帮人捉鬼。只要两桩工夫歇手不做,他就感到生活有危机。
尽管屋场并不需要波叔捉鬼,侄辈们也无求他驱邪,回到祖屋的波叔,不久又象久旱的禾苗一样恢复了神气。这得益于他会捉鬼,捉鬼业务带来的收入使他荷包鼓鼓,有钱的波叔因此说话有底气。
波叔早逝的哥哥生有三子二女,其中老二还写过字契出继给他做崽。五房人家个个都想着法子问他借钱,钱是都借了,喜欢的便借过五六千,不喜欢的也借过两三百。不管一次或几次借,都没有要还他的意思。无子无女的波叔觉得不太好问,不过他想,老了动不得他们总会还吧?到时再说,只要记住各人借出的数额就行。
俗话说“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尽管有五个侄子侄女,其中一个还有工作,波叔总感到难从他们身上觅得一份亲情。两个侄女还好点,三个侄子对他来说却陌如路人。
大侄女嫁在邻村,生活在当地尚属下游,只能隔三差五地回来帮波叔洗洗被褥,最多也就陪着说会话解解闷儿再回去。城里幺侄女倒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家境也还过得去,波叔却不想去劳烦,原因是摊着个好吃懒做的侄女婿,看着就胀眼睛。三个侄子尽管都挨着波叔住,个个儿孙满堂的他们,却鲜见有人问寒暖,更没有谁愿意孝敬他些谷米或菜蔬。相反,好吃懒做的小侄子还时时跑到他的菜园中拔萝卜扯葱,理由是“怕他一个人吃不赢!”
三个侄子都“担忧”波叔菜园里的青菜吃不赢,却没人年节喊他上桌聚一聚。自感人前抬不起头的波叔,终于借着“信佛菩萨”的名义,从花斋吃到了全斋。这样,有人问起为何不上侄子家吃年饭时,他可以大声用“我吃不得腥”来搪塞。
冬天来了,似乎这年比往年特别冷,住在老祖屋中的波叔惶惶不可终日。白天房中冷嗖嗖不但无火烤,就是晚上,哪怕他将棉袄压在被子上再严实,还是感到寒意阵阵。终于有一天,波叔忍不住对幺侄女说:“熳梅,能不能买床电热毯给我?”
已经离了婚的幺侄女新近又找了对象,男人可怜波叔无儿无女,便拉着幺侄女嘀咕一阵。幺侄女对波叔说:“叔,不是我不买,一床电热毯又起得了什么作用,你还是住我家去吧?住过这个冬天,开春暖和一点再回来。”
有些怪僻的波叔在姐姐的掇使下,终于答应住到幺侄女家里去。临走时,他将帐目和一万八千元钱寄存在姐姐手中,然后跟着幺侄女进了城。
进了城的波叔第一次发现生活是这么美好,幺侄女将软和温暖的床铺让给他睡,自己挤钢丝床。天天晚上还会帮他洗脚,陪他聊天。就连她的对象,也会每周过来帮他洗一次澡。每天幺侄女去上班时,波叔便到附近公园晒太阳,看看别的老人打牌。这种从不曾有过的生活让波叔感到很惬意,他甚至有了开春不愿再回祖屋的念头。
吃斋的波叔很喜欢吃面,天天看着同桌的幺侄女带着外甥吃肉,尽管嘴里不说,但眼睛却总盯着看。侄幺女似乎看透了波叔的心思,和对象商量过后试探着说:“叔,人只要心诚,菩萨当不会过多责求,你何不改吃花斋补下身体?”波叔在招呼声中高兴地尝到了久未尝过的肉味,从此那张腊黄的脸上日见红润。
天越来越冷,三九寒冬中的老北风尽管一阵紧过一阵,却丝毫妨碍不到波叔的温暖。除了天气好时出门走动,更多时他坐在家中一边惬意地烤着火一边默念着“阿弥佗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远在凤凰山的侄子们却坐不住了,个个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为别的,都在担忧波叔那一万八千元钱会不会变成妹妹的了?在他们看来,波叔住久了,和妹妹有了感情,就会糊涂将钱交与她,更有可能从此不再回凤凰山而终老城里。这样一来,他们做侄子的就亏死了,既然波叔没有崽,就理应由他们使钱送终!大家心中都有一本利益帐,个个算计着那一万八千元钱给波叔送终后,能从“看老”的亲戚中落下多少人情钱进荷包?
于是,某一天小侄子和大侄媳妇不约而同地进城了,他们进城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来“看”波叔。正颐享着幸福时光的波叔一见平时难得招呼一声的大侄媳妇和小侄子,便立马变了脸色嗨了气,连声暗骂“不得我死了!”
暗骂归暗骂,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波叔装着高兴的样子对他们说,住久了也吵扰熳梅一家了,年关了还是挺想家的。假惺惺的一番言语立即被小侄子接应,他咋乎乎地对妹妹说:“做爷的也吵扰你很久了,我今天来看看呢没别的意思,一是看他还好不?二是征求一下他的想法。既然他想回凤凰山,我们做侄子的就有义务服侍好他不麻烦你。”
熳梅一听哥哥言话,转身对波叔说:“叔,我可没要你回去也没说你吵扰了,你没崽女我们做侄辈的就如崽女一般。来时说好开春再回去的,这三九寒冬的滴水成冰天气,你回去怎么过?谁来伺候你?”
生怕波叔不回凤凰山的小侄子见状赶紧说:“火桌架我请木匠订做了好几个,不会冷的,我们兄弟妯娌会关照叔叔的。”
熳梅深知老兄的不孝德性,不由想起他年轻欠了一屁股债害惨爹娘的往事,她阴着脸说:“有火架了,那火在哪里?你三兄弟又准备了多少煤?”
面对妹妹的质问,小侄子慌忙岔开话题说:“好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我们没什么意见,人在这里没关系。”说完赶紧找个借口走了。
小侄子走后,也带走了波叔那颗苍老的心。从此他便失却了宁静,成天掰着手指数他的钱,除了那一万八千元钱现金,他又透信给熳梅对象说:“老大借了三千五,老二借过三百,老三借两次共四千五,熳梅她姐姐三千五,熳梅借了六千只还一千……”
熳梅的对象说:“老人家,别的我不管,熳梅借你的钱是以前的事,听她说离婚时要你上门要,你又说出家人与世无争,给就给,不给就算了。今天你说我听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借没借,欠不欠?都不关我的事。既然你老人家记着这笔帐要还的,当初离婚时你就应登门讨。”
话是这么说,男人还是背后将熳梅一顿恶骂,要她想办法还钱给老人。熳梅想了想说,大哥还借她一千,三哥也欠她一千五。都讨回来还给波叔算了,余欠再想办法吧。
当晚,烤着火的熳梅第一次和波叔就借钱的事发生了争执,理由就是波叔当初不该在前夫面前放弃权利,既然放弃了就不该当着她对象的面提起。争执中,波叔似乎非常气急败坏,竟将他从没学过法术的事抖了出来。说他的钱原来都是利用农村人没文化骗来的,这钱得来不干净,所以用得也就不安。波叔最后不禁责怪起熳梅来,说她不该让他开斋,让他没脸再回凤凰山,从此再也没人请他打鬼。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亲情与温暖,就这样被大侄媳妇和小侄子搅散了。第二天早,倔强的波叔便要回祖屋,熳梅尽管心里有气,但看着老人想起早死的爷娘时,便流着眼泪死活不让他走。因为她知道,波叔只要一回祖屋,等待他的必是死路一条。
真心要走的客,终究是留不住的!再次进城的小侄子乐呵呵地和大侄女接走了波叔。
回到祖屋的波叔,象只寒号鸟一般守了几天几夜的冷屋。这期间,没有谁来问过他冷不冷?也没有谁来问过他饥不饥?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或者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死波叔都不知道侄子们的火燃在哪里?
又哭又笑的波叔不断一个人自言自语,胡话连连。却没有谁想到要寄个信给城里的熳梅,或许大家就等着他死吃大块肉了。
早晨,偶然路过波叔门口的二侄媳妇从窗口中望见波叔吊在楼梯上,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号哭,大喊“快来人啊,波叔寻短见了。”
似乎大家都早就作好这种心里准备,既然二侄媳妇带了头,大侄媳女和三侄媳妇也就不约而同地奔号进来,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们才是最亲最爱波叔的。
三个侄子不慌不忙地从楼上搬下一口瓦棺,再细细箩上三担石灰,将波叔含殓后,便开起了兄弟会商议起后事来。谁谁谁有什么亲戚要发丧?谁谁谁先拿几担米一只猪出来?一一都在会桌上说好定死。最后姑妈送来的那一万八千元钱便成为了丧事的主打金,于是棚子打起来了,戴孝披麻的人也逐渐多了。炮声中,大侄女将平日对波叔的点滴之好,唱歌一般细数起来,引得三妯娌都象鸟儿一般,各自唱哭开了昔日对波叔殷勤。仿佛大家的好处集中起来,波叔便是一个享不尽天伦之乐的幸福老汉了。
只有熳梅默默流泪,她对象更是铁青着脸如要杀人一般。两个人在众人面前倒成了“另类”,似乎言话中她们就是谋害波叔的凶手。
波叔的事业做了两三天,吃掉了三只猪,那一万八千元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好在事业也就到此为止,于是开始算帐,老大老二荷包里鼓鼓的,各自进了大几千人情。只有穷鬼老三因为平时人情不宽的原因,没亏也没空。难得兄弟和睦的三兄弟此时倒还和气,老二提议提五百元钱给老三,得到老大痛快响应。接下来就开始讨论波叔的债权了,三兄弟谁都不提自己借过波叔的钱,只是高声发问谁借过波叔的钱?
见状不妙,大侄女一跳老高说:“我借了怎么啦?没借你们的吧?你们谁是老爷的崽女?我照顾过他洗了多年被窝,这几千元钱拿得,就是不还!”
三兄弟赶紧说:“我们不知你借了,不还不要紧,姊妹不伤和气。”
闻听此话的熳梅不紧不慢地说:“我借了你们想怎么着?各自用心摸摸胸口,问问自己平时对老爷如何?”
熳梅接着说:“借老爷的钱不是我一个人,是当初两个人一起借的,我离婚时要老爷问前面男人讨帐,他说出家人与世无争,给就给,不给就算了。今天当着大众说清楚,我完全可以不管这笔帐,这是老爷在世时就放弃了的。既然他人都不在了,我也就不想心有愧疚,索性就算清楚吧。”
熳梅算开了账说:“老爷没崽女,平时就我两姐妹安慰一下,你们做侄子有没有尽晚辈的孝顺?大家心里有数。按理事业大家做,空帐平均摊,进帐平均分,不要扯什么侄子当权侄女没份的话。一万八的钱做事业请客都是你们各自亲戚,我和姐姐家没谁来参与,按理总支就得总收再分摊,没理由总支后收了就归各人。这也就算了,空了进了我们都不参与,只是话要说明。现在要说的是,老爷借给我们五姊妹的债权要平均收平均分。”
熳梅揶揄地算着帐,五姊妹共借一万六千八,每人可继承三千三百六,那么她借波叔的钱就只要拿一千六百四出来。她指着老大和老三说,你们错我的钱今天一并讨上,请拿出来抵给老二。我也就心安了!
见熳梅这种场合主张男女平等不说,还要讨帐,老大就使给老三一个眼色。三兄妹便大吵起来,一边自忖不进不出的姐姐此时不想得罪娘家兄弟,便装聋卖哑地溜哒别人家去了。
只有熳梅的对象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地拂袖而去。路上,他不断遥望着对面山沟新垒的坟头,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如果没有那一万八千元钱,波叔能走得出这个寒冷的冬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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