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姐生死姻缘(彭曦醇)
发表于 : 周二 4月 25, 2017 12:34 pm
陈三姐生死姻缘
作者:彭曦醇\\编辑:叶的奉献
話說前朝嘉靖年間,徽州府涇縣有座孤峰西山,也被人稱之為周家沖。這周家沖有一周姓人家,其家有個小子,名叫周二郎,年方弱冠,其人不僅忠厚老實、勤勞善良,看上去顯得大智若愚、文質斌斌,而且還生得體格魁梧,人高馬大。由于家境寒酸,加上那時世宗,天下失政,嚴嵩父子在朝中,售官鬻爵,貪賄公行,因此,他屢次無緣科第,遂在山上常年以打獵、砍柴為生。就在周家的下面,有一條沖,喚作陳家沖,這陳家不比周家寒酸,是個大戶人家,膝下有三個兒子,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實莊稼人。這陳老大叫作良和,讀了幾年書,肚子里算有些文墨,終日干那挑擔賣貨的營生,常年走東村到西村的買賣東西。這老二、老三是個識字不多,但老實忠厚的農民,終日在家以農作為生。這陳老二有個女兒,叫著陳三姐,真名秀麗,年方十有六,長得十分秀美,烏黑似水的長發,淺淡的眉毛,白里透紅的面色,櫻桃般的小嘴,嬌小纖弱的身姿,穿著樸素,文彩飛揚,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也是合當有事,那周二郎上下山砍柴、打獵,每每從陳家門前經過,并于口渴時在陳家喝水,幾番來去,他兩個竟互通了姓名。
只說那周二郎由于經常在秀麗家喝水,這秀麗時日一長,竟對那周二郎有了想法。開始時還有些害羞,覺著他不過是個農夫,只是在我家喝水罷了,後來,竟天真地思慮道: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勤勞老實,我若是能夠日后嫁給他,窮則日子過得窮了些,到底也不失終身有伴了。不過,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想倒也罷了,每次一想起時,就不免臉紅害臊,更有一件,自己家好歹也是個大戶人家,若是真個嫁給那窮小子,家人哪里得來樂意?唉!至于那周二郎,他初次看見秀麗時,也不過是朝她笑笑,但時日一長,也對她有了想法,她怎么長得那樣漂亮,家中又是那樣的好,若是她家人能招我做個上門女婿,我能和她天天在一起,到底也無話可說,只是,就我家那樣,她家人怎會同意?我又如何對她家人開口?
且說這兩人心中有了那般想法,終究是青春年少,一段時間內,這秀麗看他就覺得臉上發燒,繼而低下了頭,只作沒有看見他一般,那周二郎叫她,她也聽見只作聽不見。至于那周二郎,更是一見她就臉紅,內心陣陣難受,總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卻只說個名,就沒了那個膽。有時候回到家中,夜晚躺在床上,想起秀麗的容顏來,只覺得她可能是自己唯一值得信耐、依靠的人了,現在不能和她多說幾句話,竟感傷地流下了眼淚。
卻說這陳秀麗雖則年方十六,卻是個極大膽的。終于有一天,她覺著再也不能那樣想了,而是主動對他示好,當那周二郎一來時,就試探性地問道:“二郎哥心下覺著我怎么樣呢?”那周二郎聽得,不覺既驚訝,又激動,驚訝的是,她難道猜出了我的想法,怎么會突然問起這話來?激動的是,這是不是暗示自己,她對自己有意?想了想,只作沉默之狀,有意不答。這秀麗見狀,用手撓了撓頭,故作戲謔道:“二郎哥,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你......”說到這個你字,她趕緊低下了頭,心下想道,他在那里想些什么呢?是不是......也不知道過了許久,那周二郎到底給了她一句話道:“姐姐,小子覺著你還好啊!但只是,你剛才的話,好象還沒有說完了,”這秀麗一聽,方才回過神來,但只故作怒道:“我剛才問你話,你怎么半天才回一句?是不是.....”說著,兩眼笑瞇瞇地盯著周二郎。那周二郎是個識趣的,猜出了其中的三分,聽見她那話,察其神色,分明就是對自己有意,只是不好說破罷了,想到自己家貧,又有個富家女對自己有意,他也不再顧及什么顏面了,遂對這秀麗道:“你既然問起這話,那我有一句,可知當說不當說!”這秀麗聽后,用手撓了撓頭,因問道:“什么話?”那周二郎道:“可知我和你之間,若能終日在一起時,那該多好。”這秀麗一聽,這話分明是二郎對自己表白,想了想乃先嘆了口氣,接著道:“此話果然當真?”那周二郎點了點頭道:“那里有不當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實話,我這時常在你家喝水,日子一久,竟也不知是哪跟弦搭錯了腦袋,竟對你有了好感。只是,又害怕你不同意。”這秀麗聽得,初時不免大吃一驚,繼而又道:“既然你有意,我也有這心,只希望你是真心的,不是忽悠我。”那二郎聽得,想了想乃道:“我對你有好感,怎能不是真心!倘若心中除你,再有別人,天地不容。”
從那後,他兩個到底背著家人,漸漸相好了起來。每每到了晚間,或是農閑之時,那周二郎就和這秀麗相約,或是躺在樹林中的草叢下,或是坐在林蔭下,彼此互相說著不為人知的苦惱,興致來時,少不得彼此相摟相擁而泣。至于云雨高唐之事,自然不免。只見晚風過處,有情人相約幽會,花開鮮時,映忖著真情真心。林蔭涼快、月亮升起,月光照進了彼此心房。軟語溫存,情誼體貼,盡興處宛如同云里夢里。道不得巫山陽臺無限好,行不盡夫妻雙雙把家還。也有一些時,這秀麗來的早些,可那二郎還沒有到了,就獨自倚在門口,或是站在相約之處,一個人焦急而又內心激動的等待。
再說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的感情由于屢屢幽會,到底也是日益深厚。一日清晨,這秀麗在溪邊洗衣裳,那周二郎又來了,這秀麗見后,笑了笑乃道:“二郎哥,是你我二人這般有情,何不做對快活夫妻?雖然這日子過得窮苦些,到底也是有個伴”,那周二郎聽得,心下想了想,是也是了,我和她這事,只是彼此有情誼,卻瞞著家人不知,唉!乃嘆了口氣道:“這番好是好也,但只有一件......唉!”這秀麗聽後,放下了手中洗的衣裳,接著笑了笑道:“是哪一件不好使不?還是?”那周二郎道:“是你我這般,是不是過于膽大,要是被家人知道,那該如何是好?”這秀麗聽后,只當他心下有些害怕,想了想乃笑道:“這個算什么?我只中意于你,就是你死了,我也會終身守節,要么和你一起去死,追求真愛,也是你我的權力,何必在乎家人?”那周二郎聽得,乃用手撓了撓頭,接著嘆了口氣道:“只是,我家寒酸,不比你家富裕,和我在一起,你可能會受罪,你可不怕?”這秀麗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過了許久才道:“你怎么這般膽小怕事?況你我之間,只今已是夫妻,窮困富貴,我也不計較了。想來我家人要是知道,我和你已經生米煮成了熟飯,她們能說些什么?還不不同意,也得同意了。”那周二郎聽說,乃笑了一笑,也就點頭答應了。三天后,兩人翻了翻《萬年歷》,但見這歷書上分明寫著:宜婚娶、出門遠行,凡有事,皆吉。王母圣誕。見后心下皆喜,乃彼此下山,到得一個河邊,先是焚香、點燭,接著男女對拜。那二郎發誓道:皇天在上,山河為證,我周二郎此生,愿得秀麗為妻,白頭偕老,從一而終。這秀麗則道:大哉乾元,我秀麗今日和二郎哥正式結為夫妻,日後當攜夫之手,與夫同老。這里兩個私定終身,表過不題。
話分兩頭。單表一日,那陳良和在販賣貨物的途中,遇見了下坊的一個姓楊的員外,名叫文華。只說這楊員外因常年在淮上做鹽商,家中到底也是廣有家資,但只一件,心下十分煩惱。原來,他有個兒子,名叫楊小二,年方弱冠,卻弱不驚風、沒有功名,實在難以娶親。那陳良和在買賣之余,就和這楊員外談了起來。這楊員外因對陳良和嘆道:“我養了個讓人難以省心的兒子,”那陳良和一聽,想了想乃道:“員外怎說這話?”楊員外道:“我那兒子,眼看到了要成立家業的年齡,只可憐,他秉性懦弱、身材瘦小,一直沒有人家愿意將閨女嫁給他。”那陳良和一聽,心下大喜,想來自己家對比他家,那是何等寒酸,今番遇見了他這個發財的主,我家侄女要是嫁到他家,非但衣食無憂,而且能吧得上貴人,想了想甚感欣慰,乃對那楊員外笑著道:“我家有個侄女,名叫陳秀麗,她長得十分漂亮,人也很是賢惠。你若是不嫌棄,就由我作主,許配給本府令郎,你道如何?”這楊員外聽得,雖然心中有些不樂,但還是高興得差一點蹦了起來,連聲說道:“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于你。如果事情辦成,我給你良田五畝,瓦屋三間。”那陳良和聽得,連聲道:“不敢!不敢!但有一件,等我侄女嫁到你家,須是要做個管理家事的。她的才能和品格,自和那南京的鳳姐、陽谷的吳月娘有的一拼。你若讓她管家,她保管你事事如意。”這楊員外聽得,心下十分歡喜,站在一旁樂意地笑了。而那陳良和,則是點頭哈腰,左聲老爺來,右聲老爺去。
只說那陳良和回到家中,就對陳老二道:“如今我家大侄女,正趕上了一樁好姻緣了。”這陳老二一聽,先是一楞,接著問道:“什么姻緣?”那陳良和道:“這不,下坊的楊員外要將他的令郎于我們家作個女婿,別看那令郎是個三寸丁的物事,那員外家卻廣有家資。我那侄女如果嫁到他家,他家公子只聽我家侄女的,我家侄女在他家做個管家,如此可好?”那陳老二原本就是個莊稼人,一年忙碌辛苦到頭,除了交給朝廷的賦稅,能有多少富余?今番聽得有此美事,想到能討得個大戶的主家的公子做女婿,心中如何不喜,乃一口答應了下來。
次日,這陳老二就到那秀麗的房中,想了一想,方對那秀麗道:“閨女,你也這么大了,至今還不曾出閣,如今做爹娘的,能不著急?我們家雖然不是富貴,但也過得過。也是你好運,如今有一樁姻親,說于你,不知你可答應?”那秀麗一聽,先是一楞,我分明與二郎私自定下了終身,那姻親莫非是二郎?如此甚合我意,只是......想了想乃問道:“爹爹,你說的那姻親,是哪一家?”這陳老二就將陳老大要將她說給楊員外家公子做媳婦、做管家奶奶的事,對女兒說了一遍。他本來以為,那秀麗聽后定會高興的了不得,不曾想,他不說便罷,一說,那秀麗聽得不是二郎,竟哭了起來。這陳老二一見,心下覺得奇怪,便問秀麗道:“爹爹我給你說樁姻緣,你哭泣作甚?”那秀麗聽後道:“女兒已經與周家沖周二郎私自定了終身,發誓彼此自當作百年夫妻。如今來了個什么員外的兒子,又是個三寸丁的物事,他那廝如何配我?”這陳老二一見女兒跟他頂嘴,又聽得她干的營生,不由得怒從心生,上前對著那秀麗的臉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接著怒吼道:“那周家算個什么回事?你的膽子現在也越發大了,竟敢自作主張,周家是個什么人家?下賤的小人家,咱們家難道不如他家?再說那私定終身,禮法不容。他是個無用的人,家境寒酸,連個官也做不成,就知道打柴打獵。你家爹不是官,好歹也是個大戶,爹我有言在先,你要嫁他,絕對不行,除非爹只當沒你這閨女。”那秀麗聽說,雙手捂著臉來,哭著道:“沒就沒,小時候,是你們好生撫養了我一場至今,那時是你們管我。如今,女兒我長大了,就連女兒的姻親,你們做爹娘的也要問上一問。可憐,我現在真個想死了,和二郎哥一起死了,如此最好,我和他到地府做鬼夫妻,若有來世,再不生在你們家了。”這陳老二聽得這話,心中分明猶如打破了五味瓶一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相勸為好,過了許久,方才嘆了口氣道:“我的好閨女啊!為父的養你這么大,你卻這般讓為父的傷心。為父的是為你好,你怎么能這樣?”說著不禁老淚縱橫,那秀麗見後,想了一想,乃止住哭泣道:“爹爹,你還是別往心里去,你只答應女兒,讓女兒嫁給周二郎,女兒還是你的女兒,”這陳老二一聽這話,只是搖了搖頭,走出了秀麗的房門。從這以后,那秀麗因思周二郎,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原本如花一般的面龐,現在多了一絲愁痕,身子也日益消瘦。
無奈之下,這陳老二只好找來陳良和和陳老三,先是將那秀麗不愿嫁給楊小二,情愿嫁給周二郎的話與他兩說了一遍,接著一臉難堪地對陳良和道:“只如今,我那閨女一心只想著那窮小子,而不愿嫁給楊員外家的公子,现在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大哥,你看如何是好?”這陳良和聽後,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就先勸秀麗道:“我的大侄女,嫁個富人家,總是不受罪。嫁個窮人家,受苦受不得,還是聽聽勸吧,”秀麗聽後,想都沒有想就回答道:“叔叔,我的心意已定,就是死了,也不會變的”,聽得侄女這等說,想到答應楊員外的事情可能不成,這陳良和竟氣的原地直跺腳。倒是那陳老三,看見二哥和大哥著急,連想都沒想一下,乃隨口道:“我看她嫁到周家,也不是壞事。女孩家,嫁誰還不是一個嫁字?”這陳良和本來就有些焦躁,現在聽得老三的話,更是氣急敗壞地道:“國家有君臣,家中有兄弟。我在家是長,說話應該有用,可是現在,我講話分明無用,有人還嫌韶,講出的話莫不等于放屁!你們哪里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里?更有那秀麗,十分不知好歹,對長輩說話,那也是沒上沒下。你們可知道楊家是什么人,他家有錢有勢,在朝廷中有後台,連知府、知縣都怕他三分!你們再反對,再不從,擔心打斷你們的狗腿!”那陳老三聽得大哥的話,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好連連擺手作罷。
到了晚間,那陳良和躺在床上,全然是翻來覆去睡不好覺。他心下尋思道:眼看著我陳家能高攀得上楊家,如今,卻被我那侄女給全然攪壞了。若論及起來,只能怪那個周二郎。想來想去,他一宿沒有合眼。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找到了楊員外,因將事情的全部經過告訴了一遍。這楊員外聽得,感覺有些不妙,眼看著自己家兒子的親事,又要再次落空了,因問陳良和道:“依你看時,這事該如何理論?”陳良和聽後,想了一會兒,乃湊近這楊員外耳邊道:“這事也不難,你明日就去縣衙,告他個玷污你兒媳的罪狀,只說我侄女是你兒媳婦。饒他周二郎有多少關系,也是死罪一條了。這番你須得告,如此才好。”這楊員外聽後,站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道:“依我說,大不了找幾個家丁,將他教訓一番,只打他個重傷,讓他不敢再找她,卻何苦驚動官府來?”陳良和一聽,想都沒有想,開口就道:“若要那般那般,須得如此如此。周二郎那廝不死,秀麗心中永遠就有個戀想。你就是鎖她,她那孩子聰敏,也能想出對策來。”這楊員外聽得這說,少不得答應了,當晚即寫了狀子。其略曰:
徽州府涇縣小人楊文華,僅以此狀,狀告涇縣孤峰西山周家沖周家子弟周二郎,因玷污小人兒媳陳氏名秀麗事。蓋聞天地之道,必以陰陽相生相成者為正,陽衰則陰盛,陰盛則陽衰;為人之道,無非忠孝節義,逆來順受而又遵守法度者也。今者周家沖子弟二郎,目無法度、傷風敗俗,無故則以喝水為名,出入小人寒舍,因見犬子小二老實弱小,竟私與其妻引誘成奸,逼迫其妻做成偷情美事。今者小人兒媳,自悔不守婦道,更有聲名、貞節全無,乃終日哭泣,尋死不得。萬望知縣大人明察秋毫,還小人以公道;懲賊人以重罰,以明典刑。如此則幸甚!幸甚!嘉靖四十四年仲秋月日
到了次日早晨,這楊員外就用六十兩銀子,買通了縣衙里面的胥吏、衙役,并呈上了狀詞。那些衙役們見有銀子相贈,就將員外當作知縣家親友一般,引見到了知縣房中。此日正值知縣在家,那知縣名叫胡斯來,字仁铭,号珙菩,南京上元縣人,是个極清廉的官,因見楊員外來到,乃笑了笑道:“你的事情,本官已經知道了。你的狀詞,本官也看了。那周二郎玷污了你家公子的媳婦,這個情理難容。你放心,本官即刻就命人將他抓來。你一會兒跟本官上堂,只須無話,看本官怎么個審他。”楊員外聽得那知縣的話,不免感激,遂奉上八十兩銀子,低頭哈腰地遞給那知縣道:“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笑納,等到事成之后,再有厚贈”,那知縣聽得這話,又見那八十兩銀子,內心如何不喜,但還是故作震怒道:“員外,這番就不用了,這錢,你還是拿回去。本官身為一縣知縣,若是給錢多少,辦事多少,豈不是辜負了圣恩?你難道不知道?太祖爺立了鐵牌,凡貪賄六十兩及以上者,一概將人皮給活生生的揭了,腦袋砍下,里面填草,這個可不是鬧了玩的。你自放心,公道,本官自會還你,但這錢,本官決不能收,”楊員外聽得,想了想乃笑道:“大人,小人這個是一點心意,大人要是不收,那是看不起小人。小人也知道那太祖爺的規定,只如今,這人情之物事,難道收了就要掉腦袋不成?況這衙門之中,又無同宦,大人怎不見,那知府爺家過個生日,來往的車馬、大小轎子,簡直是門庭若市。想來大人身在官場,作為一個正六品的縣令,難道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一番話,說得那知縣連連道妙,接著,就收下了楊員外送的銀子。不一會兒,即命捕役前往周家沖周二郎家拿人。
再說這周二郎無事在家,一連幾天思秀麗不見,內心好生苦悶,她怎么不來找我呢?是不是......今日卻忽見幾個滿臉橫肉的捕役進門,還說要拿他,心下感到奇怪,遂問其中一個道:“小人犯下何事,怎要見官?”那些捕役們豈容分說,一下子就將這周二郎給帶走了。
等到了縣衙大堂之上,早見那知縣高坐在暖閣內,三班衙役站列兩側,四下充滿了一片威嚴殺氣。這周二郎扛著枷瑣,跪在階下,楊員外則站在一旁。那知縣見犯人帶到,乃拍了驚堂木,接著大聲問道:“周二郎,有人告妳玷汙楊員外家的兒媳婦,這話如何說來?”這周二郎一聽,心下感到疑惑,這是哪裏來的事情,我何曾認識他個什麽員外的兒媳?又何曾玷汙了他的兒媳?於是想了一想,乃對那知縣道:“求大人明查,小人並不認得那什麽員外家的兒媳婦,小人是被冤枉了,”那知縣聽後,冷笑了一下對他,接著又問楊員外道:“員外,妳那兒媳婦可是陳秀麗?”楊員外道:“正是她了,是周二郎勾引我那兒媳婦,接著亂搞,我那兒媳婦現在自覺無臉見人,終日在家只要尋死,如此怎辦?他哪裏不認識,此是在狡辯了。”這周二郎聽得,心中越想越覺得憋屈,這楊員外分明是無恥太過,乃轉過頭來,狠狠地望了員外壹眼,接著對那知縣道:“大人,休聽他在堂上胡言亂語,那秀麗分明是小人的妻子,怎麽會是他的兒媳婦?他那是冤枉我了,萬望大人替小人做主。”那知縣聽得,也覺得其中有些蹊蹺,本朝律條,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周二郎難不至於誘奸不成?看他那老實無用样,估計不會的,正要再問,忽然細細一想,那周二郎的家境,怎麽能和楊員外相比,自古做官為錢,他不送我銀子,我怎得為他說話?乃眼珠子骨碌一轉,接著開口說道:“此案不用審了,周二郎這廝看上去,就像是個偷情淫亂、全無廉恥的怪行貨子,怎麽不再和楊家媳婦幹個後庭花,搞出個尿泡種子來?按我朝律法,重打五十大板。”話音剛落,怎容這周二郎分說,那棍棒就如雨點一般,打在了他二郎的身上。打得這周二郎那是一佛出世,二佛涅盤,皮開血濺,叫得殺豬也似,呼吸漸漸微弱,沒過一會兒,就被那些衙役給活活打死了。到了次日,那周家沖的人,就收到了官府的文書,文書上雲:
周家子弟二郎,年弱冠,生得看似人模人樣,實則賊眉鼠眼,同梁山宋江、黃巾等盜賊無異。據呈:向日其嘗以喝水為名,入本縣首富楊員外文華家,與楊家兒媳婦陳氏私通,致陳氏婦德有損、楊家聲名喪失,本縣經查,一並其口供,罪證確鑿。本該責杖五十,但念其無知,遂收押監中,不期于昨日辰時,猝死身亡。現特此告知,以為惡徒、刁民之鑒。嘉靖四十四年仲秋月日知縣胡斯來,縣丞年節,主薄甄壽慧,典史賈維鳴,司吏勞謙。 且說那楊員外,他親眼見到周二郎在大堂上被活活打死,心中十分樂意,心里想著:我看那二郎死了,秀麗還答不答應嫁到我家。等到了第二天,他就派家中仆人,準備了整整兩車貴重的東西,同時奉上六十兩銀子,以作為聘禮,趕著兩架馬車,帶了許多家丁,同時派人抬著一臺大轎,轎子簾上張貼著剪紙紅雙喜、紅喜鵲,一路上又有人吹吹打打,徑直來到了陳家門前。這陳家人知道楊員外要來提親,就弟兄三個到門口相迎。只說那楊員外看到了陳老二,分明心下歡喜,想到自己的公子,即將成為陳家的女婿,竟是一口一聲親家,把個陳老二弄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過了許久,待細細查看了楊家的聘禮,才笑了一笑道:“員外,你多費心了。之前你不是說,就幾畝地、幾間房子么?怎么帶了這么多來?想我那閨女,就如此這般貴珍不成?”那楊員外一聽,喜滋滋地笑道:“這些個算什么,又不是我的事,是我兒子的終身大事。我今天帶這些來,足見我心誠,我兒子也是如此。只是,這東西都在這兒,我能見見我的閨女一面否?”話音剛落,又聽陳良和道:“那廝可曾被結果了不曾?”那楊員外聽後,就將昨日衙門中的事情告訴了一遍,方才無話。
不一會兒,那楊員外就讓人將聘禮搬到了陳家,接著和陳家人來到了陳家的頭屋,要陳老二叫秀麗出來相見。陳良和先是按賓主讓員外和自己的家人落座,接著讓陳老二去秀麗的房間喊她出來。這陳老二見了秀麗,想了想乃對她說道:“我的閨女,你將來的公公來了,他要相你一面了。”秀麗聽得這話,只作沒有聽見,在一邊低著頭,一聲不吭。誰想過去了半個時辰,這陳老二因見他閨女沒動靜,想到那員外可能會著急,一時又沒了主意,硬是將秀麗給拖到了頭屋。不一會兒,因對那楊員外賠禮道:“我那閨女害臊,不愿見陌生男人,加上這又是第一次和她將來的公公見面,她有些小性子,望見諒。”那楊員外一聽,想了想就笑了,正要開口,倒是秀麗自出來見了員外,一直是一臉的不樂意和鄙視,如今見家人這般勢利,心下感到分外惱火,乃怒道:“我知道,你這員外今天會來我家下聘禮,可是了,別怪我沒有三從四德。我說過,此生只非周二郎不嫁,勸你還是將你的東西帶回,給你的公子尋個比我好的,讓他娶了算了,何苦偏偏要來找我?我就是不出這個門,你又能怎么樣?”那楊員外只當她小心眼使了,聽她那話,分明是沒大沒小,看著在場眾人,不禁怒從心生。這陳良和見秀麗那樣,自然是心中不樂,又見員外惱火,家中其他人連吱也不吱一聲,想了想乃對秀麗道:“我說我的侄女啊!人家公公來我們家提親,本是大喜事,你今天這樣,是不是對那二郎不死心?實話告訴你,這員外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你看他的聘禮下的,人家心也大,你就是這般刁二郎當的態度?”接著,又轉頭對那楊員外道:“員外,你也別介意,她不懂事理,勸勸也就好了。”秀麗聽得此說,看了看他家的聘禮,氣的要回自己的房間去,家人趕緊前攔。那楊員外一見,情知好事恐怕不成,就想了一想,乃軟中帶硬地說道:“我說陳秀麗,我家的那個再差,也比你那什么二郎要強。更何況你們做的那事,分明是見不得人。我今天既然來了,就認定了我家公子和你匹配,你那二郎,如今下落不明,你一個女孩子家,上哪找去,依我看,還是算了。”誰想秀麗聽得此話,不聽則罷,一聽則既恨且憂,楊員外那話說的,哪里是來提親的,分明是和我家人說好了,來逼迫我嫁給他家公子,接著,乃奮力脫開了家人的阻攔,跑到房間中就拿出了一把剪刀,在眾人面前,橫下心來,一邊作尋死之狀,一邊高聲怒吼道:“爹娘,叔叔們,我陳秀麗人在這兒了。那員外,你也給我聽著:我乃是個講信義的女子,不是那等貪圖人家錢權的淫婦。現在,你們誰敢再讓我跟員外家的公子結親,我在這就死給你們看。人反正都是要死的,誰能不死,頂多是個遲早的問題。”眾人一見,不免大驚失色,這陳家人見狀趕緊上前,一把將她手中的剪刀奪了下來。 話中只說那楊員外,他眼見秀麗以死拒婚,想到自己在衙門里面,又花費了不少銀子,不免惱怒成羞,對著陳家人就高聲罵道:“你們這陳家人,個個都是淮刁。老子開始那想和你家做親?都是你們家人勢利的了不得,我來你們家提親是不得已。如今,卻好事不成,反落得個這般話頭。小戶人家的,把那閨女教育的成什么模樣?小小年紀,就知道和外面那個姓周的野雜種私定終身。”陳家人聽得此話,個個懊惱不已,但又不好說什么,惟獨秀麗一聽,不禁失聲痛哭了起來。也就在這時,陳良和站在一旁,因看見眾人都這樣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想了想,乃上前哀求那楊員外道:“員外啊!你還是息怒吧,都是我們管教子女不嚴之過,”誰想那楊員外不聽則罷,聽得則氣急敗壞,竟揮了揮衣袖又道:“罷了!罷了!我說什么來著,我來你們陳家提親,竟提出個這樣的態勢來,自己家的老臉,算是被你們給搞丟了。你們須得公開放火炮禮賠,終不然,咱們再次見官。這次不去縣衙,定要去府衙。”說完這話,便惡狠狠地看了陳家人一眼,頭也不回地出門走了。
回頭說這周家沖周家,且說這周家人得知自己的兒子死的不明不白,又有那楊員外極端善于使銀子,弄得個此處官員收錢辦事,給錢多少,辦事多少,少不得傷心氣憤不已。于是,過不了多久,就派人找到了孤峰的另一個大戶王家,并告之了此事。
只說那王家是周家的族親,其中有個叫王希摯的,字純希,號厚汆,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是行人司行人、正四品徽州府知府。這王知府聽得這事,察覺是涇縣知縣和楊員外互相勾結,仗勢奪人所愛,害人于死地,陳家人又為虎作倀,想了想,乃著手調查此案,果不出其然,查出的結果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樣。過不了多久,他就讓周家人來到衙門里,并對周家人道:“這秀麗和二郎是彼此相互吸引,兩情相悅竟而私定終身,雖則禮法不容,但也情有可原。那陳良和雖然為嫁出自己的侄女,心中甚是焦急,但他開始時動心不正,加上一家子人又個個覺得窮酸,想吧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做女婿,所以才有了這場鬧劇。本官我不是你們的親戚,也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現在和你們既然是親戚,更要為你們說話。眼見著是陳楊兩家合計,一起害死了你們的令郎。那知縣受賄瞞天,認錢不認人,實在可惡,”說著,就動用本府捕役,還有一些官兵,抓了陳良和和楊員外父子。至于那胡知縣,則被遞交給了徽州府學西側的中察院。
話中不說那胡知縣被遞交給了中察院,陳良和、楊員外父子被捕。只說楊員外的家人中,有和漕帥馬公森是同僚的,因得知楊員外父子被抓了,那王知府又是個極清廉、不講情面的官,不好打點,遂將事情告訴了馬公,少不得在里面又添油加醋了一番。馬公聽得,想了一想,隨即派人給這王知府送了封親筆信,其略云:
爾乃府尹,何故亂拿好人?況彼雖有過,亦不至逮系。圣人云:非禮勿動。這陳周二人,系私自奸通,死之何妨。知縣貪弊,自當處置。今勸爾罷免此案,著即放人,若非此,本帥即向朝廷彈劾、發配爾去充軍。都察院右佥都御使,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閔縣馬森嘉靖四十四年仲秋月 日
這王知府一見,來信的竟會是漕帥馬公,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四品知府,那漕帥分明是二品大員,一時半會,竟犯了難。要是放人,那該如何面對周家人,且本來已經是查實了的事情;要是不放,得罪了上級,卻該如何是好?這楊家竟能和漕帥這樣的大官有關聯,這......思來想去,他還是將此告訴給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叫錢炅昃的幕僚。那錢炅昃聽說,想了想,乃對這王知府道:“為官自當不畏權貴,他就是天王老子,該拿則拿,有何不了。據小的所知,這馬大人也是個清廉的,大人你只需先審後奏,他自無話可說,況這徽州又乃是安徽第一大府。大人為人一世,學那海公瑞自然不可,為官為到了在園子里種地,靠著那朝廷發的薪資過日、余者一概分文不取,弄得個下人跟著受罪,是不是太不明道理?但能周全處,周全一下,落得個于情于理兩便,又有何難?”這王知府一聽這話,先是用手捋了捋胡須,接著,乃嘆了口氣道:“依你說,此案該如何了斷?”那錢炅昃聽得,竟笑著說道:“大人家和周家是族親,且周二郎確實被冤枉了,陳家雖然有錢,可是,嫁女心切,所以,惹出了這個鬧劇來。目今之計,老爺自然要秉公處理,但只判個楊員外父子發配充軍,陳良和是首惡,腰斬算了。楊家人聽得,定會出銀子求免,老爺借此訛他一筆,將楊員外父子給放了,這是兩便,到了馬大人那里,老爺也好有個交代。”聽得這話,這王知府心下不免感到爲難,這個不是讓自己去徇私,又是什麽?只是......過了半個時辰,方才干咳了一聲,對那錢炅昃道:“休再提及此話,本官自是大戶人家出身,從不少錢。今日來此做官,怎能再為撈錢而來?如此,則是本官之過了。本官素來嚴以律己,下人不敢在外橫行、以公訛詐,你又不是不曾看見。這個案子,礙于情面,一是涉及到了上級,二是涉及到了親眷,確實有些棘手,但本官還是得該怎么審理,就怎么審理。至于馬大人那邊,本官自有對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次日早晨,這王知府升了大堂,正式抉斷此案。先是將陳良和打了五十大板,楊員外父子各打了二十小板,接著判定那陳良和是首惡,本該處以絞刑,楊員外父子是從兇,本該處以秋後問斬,但因楊員外並非有心要害人,楊小二看上去有些呆頭呆腦,況周二郎已死,更兼其家人中有和漕帥說得上話,也是做二品官的,漕帥又是上級,以此人情兩盡了。只把楊員外父子免去秋後問斬,問個著令收監,陳良和問個秋後處斬。申詳過省院,文書到日,即便施行。至於那陳家老二、老三,則不免被訓斥了一番,這王知府因對他兩道:“天下自來雖有三綱五常,此系維持人倫之根本,但卻少見有妳們這般做父母的。那秀麗分明聰明伶俐,又是個及其乖巧懂事的孩子,可妳們呢?竟要聽那不良兄長的一面之詞,自毀閨女前程,如今因這又惹出了人命,妳們難道就不該論個從惡為兇的罪名?雖說也是出於關愛閨女,今番姑且饒恕一次。從今以後,須得好生關心秀麗,再休誤她前程。”兩人聽得,少不得磕頭謝罪。後來,這王知府就將此案的前後經過,全盤告訴給了馬公,馬公聽得,笑了笑道:“你果然不錯,沒有辜負聖上的隆恩,當得起清廉二字。”幾年以後,這王知府也升官成了漕運總督,這是後話,在此表過不提。
再說那陳秀麗,自從聽說了周二郎猝死獄中的消息,她一連數月天天茶飯不思,睡覺也不能安睡。由于長期處于極端痛苦之中,很快就惹出了病癥來,先是肝腎陰虛,導致了月經量少,竟而身子越發瘦弱,面色蠟黃。每每思及過去和二郎在一起的好處,她就放聲痛哭,一邊哭,一邊還叫著苦命的二哥哥。本來是個如花一般的美女,現在竟變得形容慘淡、面色無光了。有幾次,她又想到了死,唉!我這么大了,本來以為,有個心上的情郎,彼此一定能永遠在一起,從此不分離。不曾想,原來好事多魔,最后卻落得這般......還是和他一起去死,到陰司做個鬼夫妻。可是,每次這邊她剛要尋短見,那邊就被家人發現,并攔了下來。直到又聽說那知縣和良和、員外都受到了懲罰,這才從心底斷絕了死意,終日只是少言寡語,專一只在家里家外廣行善事,以期積下陰德,來世和二郎再度相逢,并緩解身心病痛。
如今且說這陳家父母,經此一番風波,加上看見女兒身心俱傷,不免后悔傷心,早知道,當初就應該答應女兒,而不是聽什么家中老大的話,弄得個面子丟了,出了人命,把女兒也給害苦了,乃對那陳秀麗道:“閨女,是為爹娘的錯了。從今以後,還是你說什么,我們就答應你什么,還有,這么長時間了,你的身子也壞了,還是請個大夫給你看看吧,”那陳秀麗聽得說,心中很不是滋味,加上看見父母這樣,乃用手撓了撓頭皮,竟而流淚道:“爹娘,女兒因為和二郎的事情,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惹出了這么大的禍事,都是女兒的不是,你們也別自責了。如今,二郎死了,風波也完結了,我的內心再無牽掛,只想廣做善事,竭盡我之所能,以期和二郎來世相逢。本來,我在經歷了這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現在,只怕也好不了了,還是別看了,有一日是一日吧。我的心已經死了,真的。”這陳家父母聽得女兒這話,更是悔恨交加。幾天後,他們還是找到了王知府,知府聽得說,想了想乃道:“一個少女經歷了生離死別,如今死了心,從一而終、廣做善事,這個實在可憐。婦人守節雖然痛苦,但也還算是一種榮幸,依本官看,還是成全了她吧。”不久,官府欲給她家送一座貞節牌坊,只是,牌坊還沒有送到,那陳秀麗終于病入膏肓,離開了人間,往天堂去了。
按下一頭。单表當日這周二郎在縣衙中被打死之后,他的陰魂不散,想來這人間的官府衙門,哪里是平民說理之處,只怕其中那知縣收了饋贈,所以才胡亂瞎判。想著想著,竟哭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徑直前往地府找閻王狀告。
且說這陰司閻王,乃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她留著頭披肩發,身穿黑色官服,身材瘦小,坐于森羅殿暖閣之中、七尺公案之間。在她的兩側,分別站著兩個紅白毛無常鬼,一個牛頭馬面,手持鐵鏈;一個人面蛇身,拿著官印。在暖閣的兩側,則站列著三班鬼卒怪役,一個個看起來面目猙獰、手持家伙;更有一般家丁,無非獅獸蜘蛛精一類。
看官聽說:自來這陰司閻王,有幾個不是面目猙獰、不講情面、殺伐專斷的男人,怎麽到了這徽州境界,地府的五品官卻成了年輕少女?內中倒也有個緣故:原來這女子生前姓吳,系直隸江南省淮安府海州人氏,後隨雙親遷來南京,但只一日傍晚,偶因遇見兩個畜生,卻不幸慘遭劫殺,甚是可憐。後來,她的芳魂來到天界,奏明上帝尊神,尊神聞之大怒,但只道:那等人間刁民,作出那等該遭千刀萬剮的罪業來,再不拿來天打雷劈的?念妳于人間,爲人良善,還是先在本王這簽個到,往陰司做個閻君,若有德政,再送妳去西方做個菩萨,妳道好否?那女子也就答應了。至若那兩個惡徒,尊神則著令托塔天王將他兩個的惡魂收了,再不得下世托生爲人,更不得在上界成爲仙人、下界成爲鬼怪。
再說那周二郎來到了陰司地府,眼見著這里,分明同人間的衙門一個樣,又見到閻王是個女子,看起來不兇,而她身邊的吏卒,個個都是妖魔鬼怪,未免有些身子發軟,跪在了階前。那些鬼怪一見分明是個書生模樣的人,則少不得私下議論了一番。過不了許久,閻王拍了驚堂木,看了看周二郎一眼,心下先是一怔,這書生怎么這么早就來我這了,一定遇到什么不明,想想乃嘆了口氣,接著對他道:“讀書人,本王也是個知情達理的,你怎么這么年輕,就來到了我這里?人間難道不好么?”周二郎聽得發問,想了想乃道:“啟秉閻王,小人生前是個人間靠打柴、打獵為生的人。不曾想,遇到了貪官和惡霸,他們設計害死了小人,又和小人妻子的家人聯手,要將小人的妻子,嫁給惡霸的兒子,小人在陽間的衙門上,被那些衙役給活活打死。只可憐,小人有冤屈而無處申冤,如今死了,卻只好做個冤死鬼,進到枉死城。萬望閻王給小人做主,”說著,就連連跪地磕頭,泣不成聲。那閻王一見,想了一想,先是翻了翻《生死簿》,不一會兒,乃用手撓了撓頭道:“罷了!罷了!你還是起身吧!聽本王告訴你:你的陽壽已到,所謂閻王教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作為一個獵戶,上山打獵是否是殺生?所以,才引來了麻煩。自古冤家路窄,如今,你既然來此,本王也無話說了,冤冤相報,要不在我這,做個鬼卒,若有功勞,讓你上天做個神仙,你道好否?”周二郎一聽這話,心中不免更加感傷,想了想,乃長嘆了一聲道:“大王,小人雖然在人間死得可憐,但是,人間那害我之人,他們難道不是殺生?自古道:天下官管天下事,讀書人無論黃道黑道,總要有個正經的營生才是,小人也是無奈。你們陰司不講情面,可人間不然,那人間勢利而徇私枉法之人,不知凡幾。倘若大王真的有心,還是替小人申冤,小人情愿為鬼役,”一番話,說得四下鬼怪個個目瞪口呆,那閻王見他老實,又所言不錯,到底也是動了惻隱之心,想了想,乃改口道:“小兄弟,你放心,本王不會為難你的。雖然,你也犯下了殺生之業,但尚有可憐之處。我這就讓無常去把你所說之人勾來,還你個公道就是。你那可憐的妻子,如今往生到了仙界,此案一結,我就讓你上天堂,和你的妻子天堂重逢是了,”說著,就對身旁站著的牛頭馬面遞了個眼神,那牛頭馬面心領神會,就從森羅殿上消失了。
卻說那牛頭馬面離開了地府,很快就來到了人間,并勾了正在班房中的楊員外父子、反思室中胡知縣、將受斬刑的陳良和的魂魄。來至森羅殿前,一般大小鬼見了這些專害好人的畜生,上去就是一番拉扯、唧唧吱吱地亂叫,陳良和等情知自己下了地府,哪里見過這等形狀,因自己被一群妖魔鬼怪圍著,嚇得險些倒頭在地,至于那楊小二,由于身材瘦小,竟被一旁的一個老虎精,一口給生吞了。這時,正好周二郎也在這四下,看見惡人死后還遭到了惡報,心下一陣輕松。倒是那個閻王,眼見自己的屬下一派亂烘烘的,鬧了個大半天,想也沒有想,就大叫了一聲道:“你們這些僚屬、兵丁,可鬧夠了沒有?這里是陰司地府,不是集市,”此話剛落,四下靜了下來,惟有一陣陣陰司的濃煙霧氣、綠光青光環繞著殿堂四周,眾鬼怪各歸本位。那閻王見了跪在地下的一干畜生,先是眉頭一皺,拍了驚堂木,竟而高聲罵道:“狗日的貪官惡霸,是誰給了你們這么大的膽子,竟然要強行撮合姻緣,還害得好人不得好命?特別是你,那陳良和,你還配在世上做人么?”那些畜生一聽,少不得磕頭饒命,其中胡知縣因道:“閻王,我不是誠心想害人,倒是那楊員外,他生前花錢買通了我,還有我的僚屬,我也是沒有辦法......”正當他沒有說完,那楊員外搶話道:“狗官,你在這欺騙誰呢?這里是地府,你做的那事,我沒逼迫你,”胡知縣一聽,頓時怒不可偈,竟罵道:“你的兒子要娶妻,卻找了個有夫之婦的陳秀麗,是你和良和勾結起來,找到我了。在人間,這樁公案已了,如今到了陰司,你還想再吃地獄之災!”說著說著,競對罵了起來,倒是那陳良和,他在一旁觀看,不知如何是好。正當這些畜生爭論之時,忽然,森羅殿上刮起了一陣陰風,陰風過處,三個全部被卷到十八層地獄去了,但見那地獄之中,地火不斷,把這三個給燒得一絲不留,伴隨著一陣恐怖的鬼怪尖叫聲,還有凄慘的哭聲,陳良和等算是永世不得托生了。不一會兒,那閻王因對周二郎道:“此案已經完結,從此陰陽兩安。你由此上天去吧,你的妻子在天堂等你了,”說完,就作法送這周二郎離開了陰司,去往天堂了。
只說這周二郎來到了天堂,想到了自己的冤屈雖然已經得到了兩界伸張,但只不知,自己的妻子真的如閻王所說,是否就在天堂,還是往生極樂國去了,內心不免一陣憂傷。他漫不經心地沿著天堂之小路走著,一路上欣賞著美景,感覺有些心曠神怡,時不時的,還能碰見幾個曾經認識或遇到、聽說過的熟人,但說這天堂之好處:
仙氣環繞,景色迷人。行過處,陣陣花香鳥語、綠水清山,琉璃造的小屋,一進進院落,鄰里彼此相通,所住之人,皆是好人;瑪瑙鋪地,出門不用關門、睡覺不用關窗,沒有殺戮、沒有傷害,沒有貧富,只有和諧與寧靜,沒有爭斗、繁雜與吵鬧,只有良善與安寧。四下里,云山霧海,時不時,各路神仙佛道,來往其間,專一修善弘道。各取所需,各得所求。衣冠簡樸而古風存焉!齊聚一堂,永無離散,一片歡聲笑語,一片生機活力。
至若仙鶴、仙松、仙鹿之類,無所不有;妙音、梵音、天道音,聲聲入耳、如夢如幻。那金碧輝煌、樓閣高聳之處,乃天使所居之家。天使之為美也,身長翅膀而膚質白潔,臉蛋紅潤而身姿纖弱。仙子、仙女,或歌唱、歡笑,或飲酒、對弈,或吟詩、作賦,或載歌載舞。無有日夜、無有寒暑。
正當這周二郎一路欣賞著這天堂之美景之時,忽然間,聽得從不遠處傳來了一聲甜甜的叫聲,那聲音道:“二郎哥,你也到家了,這里,才是我們真正的家了,”這周二郎聽得這聲音,先時是一楞,過不了多久,心下尋思道:這聲音好熟悉,莫非是陳秀麗?想著想著,先是看了看身邊的一只仙鹿,覺得好生可愛,不一會兒,乃笑了笑道:“姐姐,我在這了,你在哪里?”那聲音接著又道:“呵呵,我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看看你的身后是誰?”這周二郎聽得,乃轉過頭一看,但見那秀麗,正雙手捧著鮮花,對著他笑了。這周二郎一見,過了許久,才故作驚訝道:“姐姐,你不是死了么?怎么還在這里?”那秀麗一聽,撲哧一聲笑了,乃放下了手中的鮮花,用手撓了撓頭,接著道:“是啊!肉體凡胎的陳秀麗死了,那是在人間,你也是的。只如今,你我早已經脫離了軀體,來到天堂世界了,”這周二郎聽得,心下大悟。原來,肉體的自己,是假的自己,如今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不一會兒,他想了想,乃對那秀麗道:“姐姐,塵世中容不得我們好在一起。如今,你我已是天堂中人,又是從北邙山前來,今番既然人間的冤業洗清,從此再不回人間了。我也知道了,人間的世上,沒有永恒的存在,惟有這里有。”秀麗聽得此說,想想竟笑了,不一會兒,乃用手拍了拍周二郎的肩膀,溫柔地撫摩著周二郎的頭皮道:“二哥哥,只如今,我們已經做成了神仙侶,到家了。”說完,她兩個就有說有笑地云游仙界去了。
後來,那人間的陳、王、周三家人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就于孤峰的一個頂上建了一座祠廟,气势恢弘,里面塑陳秀麗銅像一尊,四周環境清幽,廣植各類名花異草。在祠廟的后面,又起一香墳,將那陳秀麗和周二郎的遺體合葬在里面,墳前置一石桌,桌上擺著宣德香爐,左右置漢白玉石獅一對,兩側種植著常青松。這之後,四時都有有情人前來祭拜,香火不絕,以謂之曰真情至死不渝,至今古跡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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