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蛋小传
作者:梅花君子//编辑:叶的奉献
一
朱二蛋其实不叫朱二蛋,叫朱大勇。朱家人三代单传,朱国财都过四十了,好不容易盼了一个宝贝疙瘩,还没过七天,就蔫不唧的死了。早先时候,死孩子不是啥大事,就好像窝瓜花没做住国落瓜一样平常。那年入冬开春,荒草片子里,都会躺着死孩子。孩子死不叫死,一般都说“扔”,难听点的说“喂狗”,俏皮一点的说“养个孩子让猫叼走了。”孩子们放暑假的时候,挎着小筐刨远志、黄芩,经常在荒草片子里,刨出一个拳头大的小孩脑瓜壳子。
朱国才四十五那年,老天开眼,朱国才老伴肚子圆鼓鼓的好像扣上一口大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一个鸭子,邻邻居居都笑她蠢,背地里叫她“活王八”,她的心比窝瓜都大,笑嘻嘻不急不恼。腊月二十三那天晚上,她肚子疼的要命,翻身打滚,爹一声妈一声,折腾的死去活来。朱国才的老妈——朱三奶奶惦着小脚,跟头把式跑进来,用手在朱国才老伴的肚皮上反复揉了揉,吆喝朱国才“你赶紧找队长,套马车到医院去。这孩子是横生,晚了孩子大人都打家式。”
天寒地冻的黑夜,车轱辘咕隆作响,响亮的马鞭,把闪动的星星,都吓得激灵一下。朱国才老伴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大人也平安无事。着孩子成了全家的宝儿,爷爷奶奶没事,就巴拉孩子裤裆下的宝贝,念叨着“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咧咧要媳妇儿”朱国才两口子美得把嘴巴都咧到耳叉子上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朱国才两口子觉得孩子起名那是大事,就好像早先年的皇帝登基坐殿的名号一样重要,朱国才想找老私塾先生起一个像样的名字,叫起来好听,听着顺耳,管孩子一辈子好。朱三奶奶不干了,一掐腰一跺脚,“咱孩子命薄,不能叫太好的名字,压不住运,孩子不好养护。我看就叫二蛋吧,名字丑,就连五大阎君都嫌弃。”朱三奶奶说一不二,那孩子叫二蛋,朱三奶奶经常扯着嗓子喊“二蛋呀,吃饭。”,“二蛋呀,麻利回家。”,很多仿上仿下的孩子们,跳着脚蹦着高“二蛋,二蛋。”上学后,人们都喜欢管他叫朱二蛋,就连老师也这么叫。时间长了,人们知道到朱二蛋,却不知道朱大勇是何方神圣。
朱二蛋果真如了朱三奶奶的愿,从小到大就闹过啥毛病,身体倍棒,活脱脱的孙猴子。上树能掏鸟窝,下水能抓活鱼,费衣服费鞋,一天到晚没啥老实时候,见谁跟谁耍嘴皮子,经常把左邻右舍的孩子,收拾的咧着大嘴哭个不停。眨眼之间,朱二蛋也跟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当起了读书郎。这家伙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上了半年的书,连几个拼音字母都认不全,考试自然往后靠。拉了全公社的后腿,校长自然就训斥老师,老师自然就收拾差生。汪江老师手里的教鞭砸在桌子上,一团白白的尘雾围着他飞舞。“朱二蛋,你咋比鸭子还笨,这些题你总得做对一道题吧。你是猪脑子呀,你是不是傻呀,瞪着大眼珠子,把所有的题都给做错了,全公社就你一个零分呀。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朱二蛋呀朱二蛋,我求求你了,你不念书了行不行,回家扯牛尾巴,回家顺着垄沟找豆包吧。”朱二蛋不当吃根小辣葱,下课后照样撞拐、照样掰腕子。上课时,啥也不听,低着头哈哈睡觉。朱二蛋在学校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老师管一管二,却不能管三管四,时间长了,也就懒得管他,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只要是不打架不戳尿窝窝,也就那么回事了。
二
朱二蛋十五岁那年秋季开学,死活不给家里人上学了。朱国才那可是要强要脸的人,不指望儿子当县长,最起码总得闹一个老师吧。他在庄稼地里务弄庄家,张跟头打把式的闹腾这些年,啥样苦没吃过,啥样罪没受过,他可不让宝贝儿子顺着垄沟找豆包。朱二蛋死犟死犟的,把脖子一耿耿,嘴巴撅得都能栓住一头小叫驴了。朱国才轻声细语的说“你 赶紧背着书包上学吧,你要啥我就给你买啥。”这小子一跺脚死牙裂嘴的呐喊“不去,就是不去,你就是管我叫祖宗也不他妈去。”朱国才咬着牙,强压着怒火,把声音压低“好孩子,你听话,赶紧上学。你爸能给你当上吗?只有上学,才能吃国营粮,以后才能说好媳妇。”他跳着脚蹦着高,顽抗到底。朱国才急了眼,眼睛充满了血丝,嘴唇都发紫了,顺手从墙上拿起马鞭,大声怒斥“你个逆子,我再问一句,你个小瘪犊子,到底去不去上学。”他不服软,顶风扛秫秸“你打吧,打死也不去。”朱国才抡起马鞭照着他的脊背,就是一顿乒乓抽打。“你个小犊子,我就是要抽死你,才这么大的小B崽子,我还关不了你。我非得好好管管你,我管不了你,我都是你揍的,我管你叫爹。”他耿耿着脖子,不哭不喊,一动不动。朱国才老伴拼死拼活都拉不开,有人怕朱国才下死手,怕孩子打坏了,便风风火火向朱三奶奶报告,白发苍苍的朱三奶奶,紧紧抱住他呜呜哭个不停。“你打二蛋,不如打我。你个混账孽子,是不是看我活得岁数大了,拿孩子气我,让我巴嘎一下子死了。我不活了,不如吊死痛快。”朱国才捡个台阶,把马鞭扔到地上,扬长而去。这次打得还真挺重,脊背上全都是一道一缕的鞭印子,血都洇透了衣衫。朱国才老伴抱着他痛苦流涕“我的傻儿子,你就不会跑呀,瞧瞧你的后脊梁让那老杂种打的,都没啥好地方了。”说完,又心疼的呜呜哭。
朱二蛋彻底不念书了,朱国才怕不成器的儿子在家里五马倒六羊,折腾出事来,朱国才找了老队长,当然少不了,拎着二斤点心两瓶烧酒,打打近便。他便给生产队放牛。当然放牛不可能挣满工,一天给计半个工。他生就就是庄稼人的命,别看岁数不大,他经营的三个牛,还真有成色。大黄牛以前总是呛毛呛皮的,眼睫毛上沾满了一嘟噜一串的眵目糊;黑毛牛更是羸弱的很,一步三摇,赶上裹脚的小老太太;秃犄角更是完蛋,身上的毛沾满了屎尿,真是一个埋汰牛。他起早放牛,专门捡水草旺盛的地方放,不到十点就圈牛,还偷偷给牛们掰青玉米棒加营养,下午四点多再放牛。到了老秋,他经营的三头牛,还真出息了,个个毛光铮亮,膘满肉肥,卖了一个好价钱。开会的时候,队长还表扬了朱二蛋,特意给他多加10个工。队长看他喜欢牲口,第二年正月就让他当饲养员,那道理来说,这可是违背常理的,一个孩伢子当饲养员,那可真不靠谱,到周围个个生产队仔细访听一下,哪一个生产队的饲养员不是五六十岁的大老头子。让一个小崽子干,那是不开国际玩笑嘛?老队长很霸气,不耐烦的抢白一顿“这个队我是队长,我说了算,别动不动就乱咧咧。你们谁要是觉得我不好,那么你们就来干,你们干了吗?也不回家让你老婆撒泡尿,好好照照你啥熊样。”人,就是贱坯子,老队长一扎刺,其他人都是霜打的茄子全都蔫巴,再也没人敢拍打朱二蛋的是非。
朱二蛋这小子还真就喜欢侍候牲口,人小精神足,把牛、马、驴、骡侍候的格外的仔细。啥时候给牲口添草,啥时候给牲口喂料,那匹骒马什么侍候发情,啥时候交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大黑草驴发情,他牵着大黑驴到镇里兽医站找新引进的种驴交配,第二年春天那大黑驴真他奶奶的长脸,下了一头全身一顺儿黑的小叫驴。他经营的好,到了冬天那驴驹子都超过大黑驴。老队长在年末的分红会上,自然把朱二蛋好一顿显摆“大家伙眼睛都不瞎,朱国才家小子干得不错,把队里的牲口当成了命根子。你看看咱们队大黑驴下得驴驹子,可真他奶奶的稀罕人。我就冲他这一点,我就给他一块梅花手表,你们谁也气不得。”大家伙眼睛盯着朱二蛋,个个脸色都比让驴日了难看,挺大的人让一个孩崽子比下去了,还真他娘的窝囊。
朱二蛋越来越能耐了,不知从哪里淘换一本掉了皮卷了边的插图版《牛马经》,拿着一本《新华字典》一点点的看书。马不吃草了,驴不尿尿了,牛趴着不起来,他不用请兽医,自己胡乱对付一些中草药,居然还都给鼓捣好了。那年月,家家户户都养一口肥猪,留着过年改善。猪成了宝贝疙瘩,却不好养活不是今天不吃食,明天就是趴在窝里哼哼叫唤不起窝。他总是好充大尾巴狼,给猪喂药给猪打针,十个猪有几个猪在他手里出灾。腊月根杀猪,东家给五斤后丘,西家给六斤血脖子,他家以前腌酸菜的大缸,整整装了一大缸。朱国才那张老脸,每一条弯弯曲曲的皱纹里,都滚动着微笑。过年朱国才特意买了一挂贰仟头大鞭,在发纸的时候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左邻右舍的老少爷们,都在背地里比划“如今的朱国才可不是前几年的朱国才了,儿子大了,给他长起腰眼子,说话办事不再是死洋洋的,啥也敢说啥也敢造了。”是的,朱国才好像换了一个人,脸上的胡子一天一刮,嘴巴溜光看上去不像爷们,反被大家伙取笑为娘们嘴。
朱二蛋刚当四年多饲养员,政策就发生了变化,无论好队坏队,统统分田到户实行单干。他们的生产队公共积累多,每口人分一百五十元,牛马骡驴,全都作价抓阄分下去,就连生产队的房子,也被大家伙起哄给拆巴了。老队长心里憋屈,看着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糟践了,一着急一生气,得了脑血栓走起路一点一瘸,他彻底掉到地上了。分队后,都自己顾全自己,谁管你队长不队长。朱二蛋看不过眼,趴在地上当当磕头,认老队长当干爹,要一心伙计帮着他照顾地里的庄稼。
“朱二蛋真他妈的二百五,没事捡一个活爹,那不是没病找伤寒吗?”
“朱二蛋真操蛋,捡个活爹围着转,起早贪黑把活干,你说他傻蛋不傻蛋。”
邻邻居居的孩子,编成了了顺口溜,他在前边走,孩子们就在后面拍手跳叫的嚷嚷。朱二蛋不急不恼,在老队长的地里面拔苗、耪地、趟地、喷农药、割谷子、掰棒子。老队长的老伴非常知足,见着谁都说“二蛋这儿子够格,比亲儿子强一百多倍。”老队长老伴说着,脸上还扑扑啦啦的掉了很多泪豆子。
单干后不到三年,家家户户都有了存款,都在张张罗罗翻盖房子。朱二蛋家更是心急火燎急着要盖房子,俗话说的好,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没有三间明光铮亮的大瓦房,谁家的闺女肯给你当媳妇。朱二蛋拼了命的侍候庄稼,起早贪黑的营务牛羊,小钱聚成大钱,买砖买檩子,就是做梦都在盖房子。那时候,人们手头钱紧,只能是外墙用红砖,大坯备里子。他干活不藏奸,谁都愿意找他帮忙。他脱光衣服,赤裸着肩膀子,穿着大裤衩子,用铡刀铡瓤秸,抡起二齿子乒乓摔打泥饼子,猫腰撅腚摁模脱坯。一个春天下来,他的脸、脊背都晒成了古铜色,看上去格外的健壮。他对外喊出风,过年开春就准备盖四间大瓦房。生活并不像他想的顺风顺水。刚打完场,还没把粮食处理完,朱国才跌了一个跟头,在医院住了两三个月,还不见啥起色,人瘫了彻底不能起炕了。他找三个姐姐商量,如何给老爸治病,姐几个的日子都紧紧巴巴,都掐一个菜叶,还盖不过自己屁股。朱二蛋恼闷了,吃完饭就坐在门前的石头墩上,好像一个傻子,低着头在跟老二算账,不到一个月,他就瘦了一圈,说话的语气都比别人矮三分。
老队长老伴挎着一筐子鸡蛋来看朱国才,主要给朱二蛋宽宽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他是干儿子呀。娘两个格外亲近,一前一后走着,老队长老伴端详着他的脸,心疼得都转泪儿“你别着急,家里没钱我给你拿。急着盖房子干啥,晚两年也没啥。反正你还年轻,还是先把眼眉前的事好好处理好了再说。”说着话,老队长老伴还把三百元钱,强行的塞到他衣兜里,他心里有话说不出,挺大的小伙子居然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看了让人心酸吧唧的。
过了年,朱国才的病一天不如一天,这下可苦了朱二蛋,东跑西颠,请医生看病,四外淘换药方,磕头跪炉的求人借钱。在五月初四那天晚上,朱国才正在吃粽子锅煮的鸡蛋,刚吃半拉从嘴里喷出一口血,大腿伸了伸彻底完了。老队长老伴听着死信就过来忙乎,打发人去郭营子请郭木匠过来打棺材。没有现成的板子,就东一块西一块乱凑乎。郭木匠是老队长老伴的亲兄弟,当姐姐的指使的格外硬气“今晚说啥也得把棺材给砸吧上,明天不管过节不过节,也得把人给埋上。”按当地习惯,连夜打夜做,就是赶热货,东家必须给加钱,给双加料的钱,要不然人家是不会下叉子干活的。这次例外,别说要加钱,干慢了都有人不让。在老邻旧居的帮衬下,在端午节这天一早晨就张罗着出殡,马快枪急,虽然没闹太好,但是确实给朱二蛋省了千八百元。
朱二蛋事后掰着指头一算计,前前后后已经拉下3000多元的外债,这些钱要是硬磕硬还,最少也得五年还上,盖房子说媳妇,那不是耗子拖木锨,不死也得拖拉死。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咬着牙往前过,他起早贪黑的长在地里干活,妈妈老了不让她下地,只要是给他把饭做熟了,就已经知足了。日子再苦也得往前过,朱二蛋可不是那种,遇到点事就没准主意的人,他可是一顶一的真汉子。过来不到两个月,他缓过这口气,该帮工帮工,该说说,该笑笑。他跟别人反复念叨一句话“只要老天爷,不连敲我镐把,用不了几年,房子敞敞亮亮的盖上,媳妇美滋滋娶上。”他彻底想通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就是要在这世界上,经受各种坎坷的,顺顺利利,啥都没经着过,这辈子不白活了,死后到阎王爷那都没法吹牛B。他喝酒了,抽烟了,曾经感到特别自豪。他骄傲的认识到,在庄稼地只有大碗喝酒,嘴里时刻叼着烟卷,那是爷们的象征,不抽烟、不喝酒,那是软蛋,永远别想再人眼前逞强。
三
郭木匠找人给朱二蛋捎话,只要他在瓜园里跟他看一个月瓜,给他爹打棺材的工钱就不要了。他还让人强调一点,管吃管喝,要是香瓜卖得好,还会给他分点红。他二话没说,光着膀子,拎着衣服,迈开大步就奔郭营子,打打听听直奔郭木匠的瓜园。郭木匠非常高兴,两个爷们没啥忌讳,有一打没一打聊天,男人之间就口无遮拦的说起男女之间的事情,郭木匠那张嘴,说起闲话了,有声有色,把他撩拨的下体通胀,裤裆支起了高高的蒙古包,脸红耳热,往外冒汗。郭木匠这么一折腾,就把感情闹得特近便,郭木匠让他喊他哥,管郭木匠老婆叫嫂子。他不去家里,吃住在瓜棚。一天三顿,都是郭木匠老婆送饭,高粱米水饭、豆角炖土豆,有时候还给拎半瓶老白干。
有天,送饭的换了人,郭木匠闺女带弟,那是小名。郭木匠有四个闺女,为盼儿子特意管老四叫带弟,大名叫郭文娟,她在西沟门砖厂当售票员。听别人说,因为跟砖厂的头头打了 一架,一股恼气不干了。郭文娟挎着框子进了瓜棚,朱二蛋只穿短裤,仰面朝天,鼾声如雷,强健的体肤,看上去格外的招人喜欢,跟油画里的健美男人一样伟岸。郭文娟故意咳了一声,先给他一个动静。他咕噜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郭文娟一眼,满脸通红,浑身都不自在。郭文娟进屋来,拿出饭菜,半瓶老白干,侍候着他吃饭。“宋叔,我爸妈让你吃饱饭。”他眨巴着眼睛,觉得郭文娟根本没他大,管他叫叔,那不是作践人吗?
一切都很平静,这个平淡的故事因为一个雨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增加了波澜起伏的情节。那天下午,天空响晴烈日,连一片云彩渣儿都没有,到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风云突起,刹那间便阴云密布,闪电好像巨蛇在云层里扭动,响雷从云层里坠落,大山在颤抖,树木在折腰,密集的雨点,好像从天空里倾倒的铜钱,哗哗啦啦落在了土地上,顿时水流成河,地里的庄稼,被冲得东倒西歪。歪脖山的洪水如同脱缰的烈马,翻腾着波浪,顺着沟谷轰然而下,他远远看见,在洪水中漂浮着一顶草帽,把人冲下来了,这段时间正是人们刨药材、捡蘑菇的时节,他光着膀子,光着脚丫子,大步流星的跑过去,一伸胳膊就把草帽截住,果然是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郭文娟,裤子都被洪水冲走,就剩下光条条的身子。他顾不得许多,抱起她直接放到瓜棚里,揉摸肚子,把喝到肚子里的脏水哇哇的吐出来,命是保住了,但是麻烦却来了。两个孤男寡女,在风雨交加的瓜棚子里,女的还赤裸下体.....庄稼人的想象力,远远超过了艺术家,故事在虚构中不断丰满,说得有鼻子有眼,有根有叶。有人还说,在他的褥单上发现了好几根弯弯曲曲的毛毛,还有血迹,还有.....
郭营子的老老少少都瞪大了眼睛,憋足了气息看着这出戏咋往下演。大家伙都知道,郭木匠可是一个说嘴要面儿的人,这事咋往下圆,如何把前后左右这些乌鸦嘴堵得严实合缝,不再到处好像讲天书似得到处乱嚷嚷。郭木匠几乎是抽了一整夜的烟,脸都不是正经颜色,黑乎乎的好像一个大烟鬼,满嘴都起了火炮,舌头都不敢回弯,变成了一个大舌头。郭木匠老伴倒是不着急不上火,看着他蔫头耷拉脑的熊样,反而笑了。
“你傻了吧,这个时候还笑。咱闺女捡回一条命,我应该感谢朱二蛋八辈祖宗。可是,那王八蛋没按好良心,故意把文娟裤子脱下来让大水冲走,在捡咱们老郭家闺女的便宜。哎,这是他妈啥事。朱二蛋,根本就没按啥好心眼子。”
“你个老东西,你咋还拿屎盆子往自己的脑瓜子上扣呀。二蛋要不是拉咱闺女一把,文娟早就没命了,风风雨雨,他们两个人能做那事,你个老家伙别听风就是雨。”
郭木匠没话说了,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抽烟,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郭木匠老伴拿眼睛瞄着老伴的脸“我看呀,二蛋那小伙子挺好的,人挺能干,心肠还挺好的。我看咱不如来个就坡下驴,把他招做上门女婿,那不更好吗?”郭木匠咳嗽一声“以前,我让二蛋管我叫哥哥,管你叫嫂子。大家伙都知道,整来整去,大嫂子成了丈母娘,让人笑掉大牙。”这老两口吵吵起来,朱二蛋本来就比他们小一辈儿,他是姐姐的干儿子,倒是你郭木匠瞎胡闹,非得让人管你叫哥,翻过来调过去,磨叽大半夜,还没头绪,觉得这事还是让大姐出面,把这件事处理的圆圆满满。老队长老伴听明白咋回事,啪一拍大腿“你们还闹腾啥,要不是人家二蛋拽文娟一把,那不就是个死呀。再说了,二蛋和文娟不就是缘分吗?老天爷设计好的姻缘,咱们就得顺应天意,把他们成全了,看那些王八羔子,还嚼啥舌头根子。”嘿,你们说说,这朱二蛋稀里糊涂白捡一个媳妇,也给人们留下一个话把,管大嫂子叫丈母娘,把他闹得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咋放。
四
按道理来说,朱二蛋的故事马上就该扎住,一切都顺理成章,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不应该再往下进行了。事情远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故事超乎人们的想象力,在时光流逝中继续向前发展。
郭木匠郑重其事提出条件,因为没有儿子,朱二蛋必须当养老女婿,以后有孩子必须姓郭,要不然就如何如何?朱国才老伴一听就蹦高,儿子屎一把尿一把,拉巴这么大容易吗?你们上嘴唇和下嘴唇一张一合,这么大的事儿就定下来,根本就不把老婆子放在眼里,那行吗?退一万步说,好歹她是朱二蛋的亲妈,儿子的大事本身就应该有父母做主,如今朱国才不在了,万事问母那可是理所当然了。朱国才老伴骑在老队长家的门槛上,郎当着大脸蛋子,那架势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欠她十斤二两大黑纸,站在门口破口大骂,狗咬吵吵,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终于把老队长老伴惊动出来,还没等人家开口,朱国才老伴张嘴就是大骂“你们这些损种,我们家二蛋小不懂事,你们就变着法欺负我这大老婆子。我生养的儿子,就得为我扛弯弯秫秸,就得为我摔丧盆子,你为啥要把我儿子给鼓捣到老郭家,你真是太没良心了,出门让车压死,喝凉水让凉水噎死。”这事折腾的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
郭木匠不跟朱国才老伴计较,在过中秋节那天,打发郭文娟拎着两盒点心,前来看望婆婆。郭文娟经过一番打扮,显得格外的俊俏,杨柳细腰,唇红齿白,那眼睛好像带着弯弯勾,能把人的魂儿勾走。郭文娟抓住朱国才老伴的手,甜脆脆的喊声“妈,我来看你来了。”一句话,就把堆积在朱国才老伴心里面的云彩全都吹散了,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她这片饱经沧桑的心田。“妈,我是您儿媳妇,也是你亲闺女。我要把婆婆当成亲妈一样孝敬。”这话一下子说到朱国才老伴的心窝子里,满脸的皱纹都绽放着笑容,手哆嗦着不知咋着好。儿媳妇成了朱国才老伴的心头肉命根子,心里扒拉着算盘珠,人留后代草留根,早点抱孙子,就是伸腿瞪眼那天,也能闭上眼睛,啥都不牵挂了。
朱二蛋结婚,按照郭木匠的要求,两家并作一家,朱国才老伴住门面房,郭木匠老两口住东厢房,朱二蛋和郭文娟住正房。生活不像是新修好的高速公路,笔直开阔没沟没坎,朱二蛋和郭文娟的美满的生活,却遇到了急流险滩。朱二蛋和郭文娟两个人感情非常好,美中不足就是始终没孩子。这在农村可是个大忌呀,一年两年,谁都不意思说啥,三年四年下来,朱国才老伴就受不了,一天到晚都在盯着郭文娟瘪瘪的肚皮,嘴里面不干净不净的说着风凉话。“前院老杜家的养活一个草驴,可真他妈败家,经营三年了,连个驹都不下,要是我呀早就他妈的卖给做汤驴肉了,让她下汤锅。”郭木匠不跟朱国才老伴计较,郭木匠老伴说不出倒不出,憋气窝火,住了半个月院才能动弹。朱二蛋觉得老妈太过分,吃着郭家的,喝着郭家的,住着郭家的,就没那点忍耐力,那还有没有良心。他黑下脸,急头白脸的说“妈,你这是折腾啥,一天到晚,骂骂吵吵,还让不让我过肃静日子。”朱国才老伴那是石头蛋子腌咸菜,一丁点咸盐都渍不进去,把好端端的穿衣镜打碎了,大哭大叫,闹得地动山摇。他觉得老妈儿守寡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真不容易,总不能一下子把她掐死,还得好模好样的孝敬她,还得哄老丈人老丈母娘,更主要的还得把郭文娟安顿好。他活得不肃静不省心,脸上黑锵锵的,好像一张死人脸。他不再在大柳树下歇荫凉,不再跟老哥们喝酒划拳,不再吆五喝六打五十K......
那年,挂锄以后,郭营子从唐山请来了皮影戏团,要叮叮咣咣的唱半个月皮影。唱皮影大家伙儿的热闹,就得从各家各户凑份子。唱皮影还是有很多说道,那个营子唱皮影,就主管着那营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皮影开戏之前,会首会领着全营子老少,在皮影班子的吹打下,到营子附近的龙王庙烧香、烧纸、燃放鞭炮、宣读祭文,虔诚膜拜。朱国才老伴好喜这些热闹,主动联系皮影戏班子到家里住。戏班子里有一个唱文武小生的人,名字叫卢文华,三十多岁,长得白净,不笑不说话。他就住在朱国才老伴的对面屋,夜里唱戏唱到一点多钟,白天基本上就猫在屋里睡觉。朱国才老伴白天到山上捡蘑菇,傍黑天才让二蛋套着驴车接回来。半个月后,皮影戏班走了,一切都那么平静。
一个多月后,郭文华吃饭不香,见着油腥就哇哇乱吐,找医生一看原来是怀上来。朱国才老伴格外的兴奋,好像侍候祖宗一样侍候,一天三个鸡蛋,顿顿炒菜,菜里有肉,生怕郭文娟吃不饱。夜深人静的时候,朱国才老伴虔诚的跪在观音菩萨画像前,烧纸拈香,跪拜祈祷。果然是观音菩萨显灵,郭文娟生下一个胖小子。全家人都非常兴奋,郭木匠每天半夜都要披着衣服起来,看看孩子得宝贝在不在,朱国才老伴数落郭木匠“你个死老头子巴拉啥扒拉,把我孙子的宝贝扒拉掉了,我要你老命。”
朱二蛋得了小子,全家人都沉浸在欢笑之中,郭营子的老老少少却对这一家子撇嘴。有人说,你别看朱二蛋五大三粗,那东西完蛋,骡子的东西白费;有人说,郭老二媳妇到朱二蛋家借簸箕晒豆角子丝,就听见卢文华跟郭文娟在一起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些话传到朱国才老伴的耳朵里,就火冒三丈,醋性大发,跳着脚骂大街“你们那个眼睛看着来,那个眼睛看着我就把那只狗眼抠出来,当泡泡踩。”人,这东西贱种,在朱国才老伴的日骂下,一个个都蔫吧了,好像掐死一样,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朱二蛋起疑心了,端详着孩子,到底长得像谁?随着日子长了,孩子长得越来越俊,越来越稀罕人。他越来越失望,一个人坐在门外的石头上,一口接一口抽烟,还没死没活的喝酒,捂着被子,无缘无辜的哭,呆呆傻傻的好像得了精神病。朱国才老伴急眼了,指着他的鼻子“你还是不是你爹的种,别说孩子是你亲生的,就不是你亲生的,我看那个王八蛋看到我家石槽上认金马驹子,我豁出老命不要,也要跟他比试比试。”
五
朱二蛋的儿子,在没人认领之前,还是名正言顺的叫他是朱二蛋的儿子,上学后叫朱龙山,聪明绝顶学习在都在一二名转悠。因为朱龙山学习好,很多人就背地说,野种出英雄。朱龙山受了委屈,找他告状,在孩子眼里爸爸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深夜里,他一啤酒瓶子,把电视砸得粉碎,郭文娟嘤嘤嗡嗡的哭了,第二天早晨,眼睛不好使了,咋治都没治好,成了睁眼瞎。
朱龙山考上了大学,最后分配在省城工作。
朱二蛋五十五岁那年,在山上放羊掉进歪脖子山傻柱子沟里,肝脾都摔坏了,需要大量的血液。朱龙山要给朱二蛋输血,身边亲戚都劝他要保重身体,不要做傻事,人们怕对不上血型,他脸上不好看。没想到,血型还对上了,朱龙山的血液融合在他的身体里,给了他巨大的生命力。
朱二蛋跪在郭文娟面前,抡起巴掌啪啪抽自己嘴巴,大声嘶喊着“我是混蛋,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不是人揍的,还不如替好人死了。”郭文娟攥住他的手说“我的命都是你给的,那点委屈算不了啥。”
朱二蛋紧紧抱着郭文娟,孩子般的哭了,看看他那哭唧唧的熊样,还真不是一个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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