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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死后(上)梅花君子

发表于 : 周一 7月 23, 2018 4:27 pm
梅花君子






















生前死后(上)

作者:梅花君子 编辑:文风乐乐

生前
1午夜凶铃
七月二十八日天还没黑,天阴得黑沉沉的,快七点的时候,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几分钟便水流成河。柳家沟门的人们,在烈日上营务着庄稼地活计,足足有半个月没着闲了,俗话说关门子雨下一宿,明天啥活都不能干,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实实把缺的觉统统的补足。柳二奎老婆李桂花比别人睡得更沉,这些日子给儿子张罗结婚,四处蹿火,能借得都借遍了,可还差十好几万,没办法昨天到寄卖店,咬咬牙把婆婆传下来的翡翠扳指典当了一万零八百元。她心疼呀,没钱你不当行吗,根本就不行呀。钱不是地里面的土坷垃,那是硬通货,手里没钱就是把你瘪死也没用,可真是一分钱没有能憋到英雄好汉呀。这些日子,操心受累,四脚朝天,上窜下跳,折腾的精疲力尽,她睡得格外沉。放在枕边的手机,好像中了魔,肚肚哇哇的响了起来。她迷迷瞪瞪的把手机摁死“谁他妈这么烦人,打啥电话,缺德不得好死。”她翻了个身,用脚踹了柳二奎一脚“往外滚滚,都快把我挤死了,你个死鬼。”她闭上眼,似睡非睡,手机又不识抬举的响,她又摁死了“那个鬼呀,这么晚不好好睡觉,得瑟个蛋呀。”她又反个身,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还准备睡觉。手机又响了,柳二奎觉得不对劲,这么晚打电话,肯定有要紧事,要是没啥着急事,谁还这么晚谁接二连三打电话呀。
“你好,有事吗?”
“你是南沟李双家属吗?我是振兴砖厂的胡瑞,他在县医院住院,病情很重,赶紧过来一下。”
李桂花夺过电话,喘了口气,努力控制情绪。
“人没事吧,我们这下雨,雨很大,走不了。明天早晨我们再去。”
“大姐,那绝对不行,你们家属不在现场,我们拿不准主意。要是人不病重,我们能黑灯半夜大雨泡天的给你打电话吗?”
“我们得带多少钱呀?”
“啥都不用,你们立马就过来吧。病人耽误不得,立马过来,你们千万可快点过来。”
李桂花现在最怕花钱,儿子娶媳妇,因为这该死的钱都把她折腾的上吐下泻。我的黄天老祖宗,要是再拿钱给老三治病,那不要她活命吗?李双是她兄弟,排行老三,小时候从柜底下掏出雷管鼓捣着玩,不小心爆炸了,把整个手巴掌全都炸掉,落了个残疾,今年都五十二了,还光棍一人。他整天脏兮兮的,身上有一股子臭味,汗臭、尿骚味、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臭味更加刺人心扉,让干净人见他都想吐。他说话贼臭,三句话不来就骂人,祖宗三代的骂。这些年他混得姐姐不亲,弟弟不爱,从开春到刹冷,都在附近的砖厂打工,干最脏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年年都剩不多少钱,年吃年用都将供嘴,有时候还得吃探头粮。每年在开春的时候,李双都翻过三道山梁,到柳家沟门找他这个姐姐借粮借钱,还要在她家敞开肚皮吃饭喝酒......她从心眼里讨厌这个不争气,到处逛的二皮脸弟弟,正不想管着不中用的弟弟。当她看见他瘸着一只手,心里就酸了起来。在二十年前,她老妈在临咽气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嘱咐她“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老三呀,瘸着手爪子,光棍绝户的没疼没热,你是她姐,你不能眼看着老三掉在地上没人收敛呀。”说句实在话,这些年她可是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了,没吃供他吃,没穿供他穿,别的还能帮他个啥。她心里特清楚,老三最想的就是娶媳妇,可是他没啥特别降人的地方,家里又没啥积蓄,长得跟猴似的,最要命的是他手少了一个,根本就挣不了一碗饭,让他养活一窝八口,那不是笑话吗,那个女人肯跟他过一辈子。老三在二十五六的时候,还赖在她家里耍脾气,蒙着被子三天三宿不吃不喝,后来还是老公公连拍带吓唬,他才乖乖的起来......
李桂花忙三忙四的穿衣服,柳二奎赶紧给开出租车的范胖子打电话。范胖子怕路不好走,把车误在泥坑里,得不偿失,随便找个借口想推。柳二奎早就知道他肚子里咋想的,扯着嗓子跟他喊“你不就是有一个破B车吗,用用你车咋还半拉B捏上了。我急事要去县医院,我们常山他三舅闹病,很沉重我必须去。你要多少钱,你赶快放个屁,瞧瞧你那损种样。”范胖子怕柳二奎那张破嘴,芝麻粒儿那么大点的小事,被他一忽闪,比窝瓜都大。他惹不起这尊凶神只好硬头皮应下来。
“当家的拿五万够吗?”
“人家说不是不用咱拿钱吗?”
“你是不是榆木脑袋,人要是到了医院,你不拿钱能给你治病。住院就是烧钱的买卖,咱先拿上五万,不够咱再想辙。他三舅呀,光杆一个人,不能让外人看出咱当亲戚熊种样。”
李桂花用毛巾擦了擦眼角上的眼泪,长长叹了口气,颠三倒四磨叨。
“老三,我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你这辈子变着法的来讨债。”
李桂花心疼老三,毕竟是她亲手哄大,亲姐亲弟,感情深厚。过去那些事,好像在她脑子里演电影,一幕一幕浮现在她眼前。刚结婚那年,她做月子,柳二奎又到盘锦拉脚,老三瘸着一只手,给她挠了半院子杨树叶子,睡一冬天热乎炕;她那年闹贫血,老三独自一个人,到红山水库,闹了一个草龟回来,给她熬汤喝.......老三也有让她挂火的地方,这几年跟何二寡妇勾勾搭搭在一起,人们说啥的都有,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八,老三给她送两只大公鸡。吃完饭说闲话,说起他和张寡妇的事,她拉着他的手“老三呀,你可得往好道走呀。你咋还整歪的邪的,那让人多笑话呀。”老三脸红的好像蒙了一层大红布,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姐呀,我也想正正经经过日子,像我这样子,就是挣下金山银山,那又有啥用,没老婆没孩子,我给谁呀。老天爷,让我托生一次人,给我披了一张人皮,我就得好好活。啥都得好好经历过。老姐呀,亲姐亲哥疼我,跟有个相好的疼我,那是两个感觉。我这辈子说不上媳妇,我就是想尝尝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就是嘎巴死了,我也不后悔了。”老三说完,眼泪刷刷流,她还能说啥呀,当姐姐的还能说啥呀,除非你有能耐,花高价从朝鲜买一个女的回来,眼前最缺的不就是钱......
范胖子倒是挺机灵的,不到十五分钟,车灯就把窗户晃得铮亮。雨越下越大,雷越来越响,明亮亮的闪电,弯弯曲曲,好像一条燃烧的蛇,在漆黑的云层里穿梭。李桂花和柳二奎急急忙忙上了车,在车上李桂花神神叨叨说“老三呀,我哪辈子把你坑伤心了,这辈子你变着法折磨你老姐。”
2救命恩人
李桂花和柳二奎赶到医院的时候,李全两口子早就守候在李双的身边。李全媳妇那是多干净的人呀,不怕李双身上脏身上味,好像侍候老爹一样,用毛巾蘸着干净水给李双擦身子。李全低着头,皱着眉毛在掰着手指头,反反复复算账。振兴砖厂的胡瑞,夹着包在病房里来回走,好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架势他比李全都着急。胡瑞认识李桂花,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快步走上前,急不可待的说。
“老姐呀,你咋这长时间才来,你们家属来了,我悬在嗓子眼上的这心呀,总算落地了。我已经交了2万元,不够我会再交。现在说啥都白扯,最主要就是救人,救人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扯淡。”
李双明白一阵糊涂一阵,他苏醒过来,紧紧抓住李全和李桂花的手,眼泪顺着脸上流下来,李全媳妇赶紧用纸巾把眼泪擦干净,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三哥呀,你别着急,我们会管你呀。”李双并不理会兄弟媳妇,拉着李全和李桂花说“老姐、老四你们来干啥,这里有厂子管,我没啥大事,估计是感冒了,眼睛看不清楚东西,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在这里好好输四五天液,回到厂子照样活蹦乱跳的干活。”李全赶紧别过脸擦眼泪,抓住他手说“三哥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别到砖厂挣受死累的钱。你呀,到我公司看门多好,你是我哥,别人能祸害我,三哥你能祸害我。三哥,你跟我干吧,我要让你好好享几天福。”柳而奎看见李双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地方,刚刚结痂。他看的心里酸溜溜的,用手指着胡瑞说“胡老板,你也太拿我们人不当人看了,你看看我们这人,咋还体无完肤呀。我们这人,在你砖厂那得受多大罪呀。”胡瑞呀心里早有防备,他低着头轻声轻语的说“你们亲戚那么多,谁好好关心过他。他这个人是个脸皮薄的人,宁可身受苦就怕脸受热。他恐怕我拿他当残疾人看待,在大窑上干活最靠常,别人都伸大拇哥夸他。这人太要强了,从不跟人计较。每个月我都偷偷给他加200元,逢年过节我把他叫到我家,让他跟我们全家人一起吃饭。我留他看门,两个月我给他十斤散白酒,我对他够意思呀。”胡瑞这人不简单,他就是要在话言话语里,点他的兄弟姐妹,你们是一奶同胞,他缺钱时你们帮过他一分吗?他要喝酒时,你们管过他一顿酒吗?从发病到住院,都是我老胡好像三孙子似的忙前忙后,别看我跟李双不沾亲不带故,我待他可不薄了,人呀说话办事必须要拍着胸脯讲良心呀。
张医生把李桂花、李全和柳二奎叫到医生办公室,庄重的讲了病人的病情。
“病人病情现在相当严重,始终处在半休克状态。他的血压太低,你们刚才也看到了。这么低的血压,我们不敢用药,只能维持。我把病情给你们陈述一遍,病人是心梗,从目前看心血管主血管已经堵死了,同时他还有心肌炎。从病人的状态来看,病情非常凶险。如果照着这样继续下去,病人随时都要死亡的危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李全声嘶力竭央求医生。
“医生,你无论如何,把我三哥给我巴拉过来。我三哥不容易,这么多年吃没吃到好处,喝没喝到好处。我想让他再多活个十年八年,让他跟着我好好享几天福。要不然,我亏得慌呀。”
李全说的是真心话,从小到大,谁最心疼他,爹妈对他不冷不热,老姐早就出嫁了,大哥二哥,孩子爪子一大堆,想疼他也没那个精力。三哥护着他,疼着他,他好像三哥的跟屁虫,谁要是敢欺负他,三哥敢追着人家拼命。他上小学五年级那年,考试的时候没给马德亮抄题,放学后被被马德亮推在臭泥坑里,闹一个嘴啃泥,三哥急眼了,把马德亮堵在胡同子里,把他脑袋摁在墙上,让马德亮弓着腰崛起屁股,照着马德亮的屁股啪啪连着踢他四五脚,他凶神恶煞的跟他哪些同学叫板,谁再敢动老四一根汗毛,我就把谁狗腿打断。同学们这下都知道三哥出手狠,谁也不敢轻下惹重下?因为三哥,他少挨多少欺负。
胡瑞拉着李全在住院处又交上了一万元,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走了。胡瑞这小子也非常讲究,在临走之前拍着胸脯,把话说得叮当铁牢。
“兄弟呀,我看你也是面上的人,有些事情你比我看的透,比我闹得明白。我再交一万元,如果不够,你打我手机我立马派人过来交钱。现在啥重要,人的命最重要,只要能把人就过来,我不在乎钱。”
在胡瑞的意识里,李双的病情根本不像医生说得那么严重。你看看李双意识多清醒呀,能认人,话说得一丁点都不走板。医生呀要是说他有早晨无晚上,那不是忽悠鬼吗?把病人说严重了,才能显示医术高明,医院才能堂而皇之大言不惭的大把捞钱。
“胡老板,谢谢你我三哥的照顾,等我三哥病好之后,我好好请你,郑重其事的好好谢承你。”
李全把胡瑞当成了大恩人,正是胡瑞顶风冒雨把三哥送到医院,跑前跑后的张张落落就让人感动。胡瑞拍拍他肩膀,互相留了手机号,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坐着车消失在瓢泼大雨之中。
3风雨迷茫
李文和李武是在起早接到李全的电话,他三哥住院了,心梗很严重,哥几个在这个时候应该都上前,让人们看看老李家也不是一般人家,最起码人多势众,给足三哥的面子,让外人好好看看。李文七十多了,大秃头顶,腰都髅弯,一句话反反复复要说上七八遍,却还说不明白。他在被窝里躺着,呼哧呼哧喘粗气。李武六十三四,那是急性子人,咣咣把铁门砸开,踩着呱唧呱唧的水花进了屋。他第一句话就说“大哥,你可真行呀。你咋火上房都不着忙,我可服你了。老三都病成啥样了,你还有心思在热被窝里享清福。赶紧起来,我让我们家李树祥起着车,咱们得去看看,那不是别人,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亲兄弟呀。”李文长长地伸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家老三结婚。场面那个大,院子里足有好几百号人。那喇叭吹得那个欢呀。还有,老三的新媳妇,穿一身红,那摸样特好,比仙女都漂亮。我都嫉妒死了,醒来后,我就好个犯嘀咕,不长时间老疙瘩来电话了。我估摸着,老三这次够呛。我觉得我做得这个梦,就是一个显验。”李武一听更急眼了“大哥,你赶紧起来吧,咱们快走。”李文穿衣服,一边穿一边磨叽“老三呀,活着不如死了好,现在还能动弹,吃吃喝喝都不犯愁。他到七老八十那天咋整。你我都去见阎王爷,他的那些个侄男侄女,那个能指望吧。我可以这么说吧,谁都指望不上。”李武感觉李文比平常素日还精神呀,说起话来有板有眼,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还真让他摸不着头脑。
李武在南沟老李家也是一个人物头,年轻的时候,抱着马鞭在凌源拉过脚,在生产队时当过队长。写写算算,保媒拉纤,那是门里出身。他呀嘴好,办事灵活,到处讲哥们义气,人缘特好,他成了整个南沟村的老二哥,遇到坑坎都比现在的书记村长要好使。李武沿着南沟一召唤,凡是有牵挂的人家,一户都出了一个代表,掰着指头大致以算,最少有二十多人,分了三辆面包车。在临走之前,李武把这些人圈到李文的屋子里,外面的雨哗哗下,打着雷打着闪。他怕这些人到哪里无法无天乱折腾,闹出一些嘎杂子事,怕收不了场,提前给这些人打好预防针。
“咱们这些人,都是挨得着靠得住的自己人。咱们去不是打架去了,就是给我们家老三壮壮场面呀。现在人家砖厂很够意思,留了很多钱。咱们去呀,别跟医生闹,别跟胡老板闹。咱就是给老三支撑门面,其他的啥都不用管。”
在整个李氏家族里,他总是以大当家的出现,这或许与他咬钢嚼铁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在生产队当队长时,就默许社员养猪养鸡养鸭,被人告到公社革委会。公社革委会下来人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他赤手空拳生死不怕跟他们火拼,该硬的时候棒棒硬,敢拿鸡蛋碰碌碡,该软的时候软,让人觉得他就是熊包蛋。在他的折腾下,他们这个生产队的资本主义尾巴,不但没割而且还越长越长,以至于公社革委会赵主任都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呀。他坐在车上,就在犯嘀咕,他这样咋咋呼呼把人都整到城里,到底合适不合适。他心里想的不是别的,就是老三呀这些年不容易,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瘸着手爪子,光棍了户的一个人过,没家没业,没儿没女,孤孤单单,饭吃不到好处,睡不到好处。如今,老三病了住院了,平常素日可以不来往,可是他有事了做哥兄弟的能不动于衷吗?
车刚走出四五里,前面的路,被洪水冲毁,根本就过不去。李树祥跟李文说“二大爷呀,前面路过不去,还得绕到公路上,虽然远还得掏过路费道好走。要是把车误在烂泥塘里,那就太麻烦了。”
李文点点头,觉得李树祥这孩子蛮会来事,啥事都问他,心里面特别舒服,他便闭上了眼睛,要在车里再睡一个回笼觉。他觉得呀,老三一时半刻还没事,不准要折腾几天,爹死娘亡,也不能把身体整跨了。
4兄弟情深
上午九点半,李双的病床前围满了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哥哥、姐姐、侄子、侄女还有女婿。这些人对李双格外的关心,那些女人们给他捶背,给他擦身上,给他饮白开水。如今的人们,都学坏了,真的学坏了,要是在平常素日,见了李双都捏着鼻子绕着他走,他身上有股臭味,他手里没钱。如今呀,他病了这些人们都有很强的表现欲,纷纷使出各自招数,让病房里的人们,好好看看他们对李双那是多么的无微不至呀。病房太狭小,男人们在走廊上,电梯间的过道上,来回走动。岁数大的几个人在电梯间外,叼着烟谈论病情。护士很讨厌病人家属,在走廊上的大声说话“有话你们到外面说,这里是心脏病区,需要肃静。”李树明伸舌头,悄悄骂护士,嫌贫爱富,跟接客的婊子没两样。李武狠狠得瞪了那人一眼,医院是讲究的地方,不能拿起话就说。李武蛮有威力的,一个眼神那些闲谈的人们,都闭上了嘴,好像被掐死一般。
李双喊要憋死他了,大口大口喘粗气,血压也在往下降。医生和护士拿着仪器和药品赶过来。病房里只留下两个最直近的人,剩下的全都被赶到走廊。经过大约二十分钟的急救,李双的病情才平稳下来。主治医生把李文、李武、李全、李桂花叫到医办室,再一次向家属交代病情。
“李双家属呀,我再一次向你们把病人的病情在详细的讲一遍。病人是典型的心梗呀,如今通过观察我们判定,病人的心血管已经堵死,病情非常凶险。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
“医生能不能做手术?”
“你们看看,病人的目前这个状态,我们根本就不敢给他做手术。目前,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等待病人进一步稳定了,才能考虑手术问题。现在,病人的血压非常低,都没办法用药。”
“没有其他好办法?”
“我们该采取的都采取了,只能维持,至于维持多长时间,我们也说不准,你们有心理准备。”
李全脑袋嗡的一下,半天才缓过神,他不相信医生的话。这怎么可能呀,三哥能说话能认人,就被认为不可救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亲三哥就这样死去?天呀,这比摘他的心肝都难受呀。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豆粒大的眼泪顺着他的脸缓缓的流下来。三哥,那个拿他当宝的三哥,从他迷糊的记忆里走来,他的手里抓住一块石头,顺着土墙根一边走一边划出弯弯曲曲的白线。三哥最大的爱好,就是顺着土墙划线.....三哥越来越孤僻,不像小时候那样爱说话了,除了干活就是睡觉。他在上初中时,因为学费贵爹妈让他下庄稼地,三哥头抬起来,瓮声瓮气的问“老四,你缺多少钱,三哥给你。”他不相信三哥手里面能存钱,低着头不说话。三哥转到墙旮旯,让他帮着他解开裤腰带,三哥一只手抓住裤腰带,那是用破布做成的裤腰带,用牙齿狠狠得撕开,里面是十张十元钱。三哥笑了,问“够吗?”他哭了,哭得抽抽搭搭,觉得三哥比爹妈都亲。“你是大小伙子了,哭让人笑话。”那时,他想将来长大以后,一定要让三哥过上好日子......二十年前,他要结婚了,老婆娘家非得要21遥彩电,亲亲故故都借遍了,人穷志短呀,谁也不肯借钱,眼看着要到日子,彩电这笔钱还八字没见一撇,他着急的嘴唇都起泡了,蒙着被子生闷气。三哥撩开他的被子,镇着脸说“你赶紧给我起来,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屁大点事,就把你憋闷成这样,以后还咋过日子。”他跟三哥耍性子,吼叫着“你别管我好不好。”三哥不言不语把三千元放在他枕头上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拿着钱赶紧把东西买回来。只为没钱,就结不成婚,你不把咱南沟老李家人的脸丢尽了。”在这个家里,只有三哥敢骂他,其他人谁也不敢......他家静静才四岁,他去沈阳打工,那年冬天特冷,屋子里没暖气也没炉子没有烧柴,三哥冒着大雪人拉着辐条车给他家盘了三车煤,瘸着一只手,给他家盘了炉子,老婆孩子一冬天没挨冻。过年,老婆要请三哥来家里过年,三哥要强要面子,急头白脸,死活不肯。三哥说“我不能到你家去呀,你媳妇干净人,我好几年没洗澡了,棉裤也不换,老远就有一股子臭味。你们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三哥也有毛病,六七年前跟张寡妇搀和在一起,心甘情愿给人家拉边套。大哥二哥和他,把三哥堵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大哥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老三呀,你咋还越老越不要脸,给人家拉边套,你不嫌可耻,我们还嫌可耻。你呀,草驴换叫驴图个啥。你坏了门风,侄子侄女还咋啥吧。”三哥急眼了,把放在炕上的烟笸箩一脚踹在地上“够了,够了。我一个人过日子,啥还得请示你们。年节想吃饺子,你们给我送过吗?感冒发烧,在炕上一躺就是四五天,你们是给我买过药还是给我端一碗凉水。张寡妇咋了,过年过节给我包饺子,衣服脏了她给我洗,不但洗外面的衣服,就连裤衩子都给我洗。我活着图啥,就是有人疼有人暖心。”大哥、二哥啥没说,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抽烟,他心疼三哥,一个人,没疼没热,孤苦伶仃,难呀,他眼泪流了满脸.....
李全反反复复对医生说,一定要把我三哥救活。医生摇摇头,人百分之九十够呛了,该咋准备就咋准备。他把媳妇乔素凤召唤出来,绝望的问“你赶紧给你家姐夫打电话,看看他哪里能不能治,三哥要不行了,我不能让三哥这么快就那啥。”乔素凤赶紧给他擦脸上的泪,悄悄的安慰说“你别着急,我马上打电话,咱不能看着三哥死,要让他活过来,给咱公司看家望门。”半个小时后,接到回话,只要是病人状态好,可以转到市医院,请全省最知名的心脏专家苏教授亲自主刀,或许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对方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强调,病人病情必须稳定,否则还是不动为好。转院做手术,最保守也得十多万元,他想到了胡瑞老板,三哥给他打工,在干活当中犯病的,他必须从头管到尾,否则老子跟他没完,把事情搞大,让他企业一下子下马。
“胡老板你究竟啥意思,把人交给我们你就脱干坯。我告诉你,我三哥已经够呛了,你看着办!”
“兄弟别急,我派人马上带钱过去。其他的事儿,咱们一概别说,先把人抢救回来。你们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绝不会在钱的问题上打圈子。”
5命悬一线
胡瑞放下李全的电话,脑瓜子轰的一下就大了,要是李双这个要账鬼,真他奶奶的一口气不来两腿一伸,那就彻底给他炸开了。现在的人们,看央视12频道都学精了,假如李双在48小时之内伸腿的,那就是典型的工伤,含着眼泪给老李家好钱。他拍拍脑门,顺嘴说了一句脏话。他就是这个毛病,凡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想说粗话说脏话,连天王老子都惹着他了。他给当律师的表弟打电话,要向他问个计谋。胡瑞是土豪老板,没多少文化,三句话不来就冒土腥气,他的声音很大,比叫驴的声音都大,彼此知根知底,话高话低都能担待,也用不着客气。
兄弟大哥摊上闹心事了。人要是倒了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的一个工人,昨天晚上闹毛病了,人命关天我可没敢耽误,还算及时,稍微耽误那么一小会,我的老天爷,就死在我厂子,更他奶奶的麻烦。刚才家属打来电话,说是病厉害了,随时都要完蛋的可能。兄弟呀,我不能去呀,我去了没躲闪了,南沟老李家那伙子人,我太他妈的清楚了,一个个都没良心,借着这由头,不得狮子大张嘴呀。兄弟呀,你是处理这方面的专家,平时我可没少请你喝酒,在哥哥最关键的地方,你可得给你我好好拉套。兄弟,我这个人性格你是最清楚的,大大咧咧,从不把钱当祖宗。你要是把这件事给我摆平了,最起码得给你买一壶好酒吧?
哥哥,你看看你,咋跟兄弟说话呀。这个事还真难处理呀,真要是在四十八小时彻底嗡嗡了,那就是工伤呀。你就是让县长出面,他也不敢说这不是工伤。法律条文摆在那,能把你给证死。哥哥呀,现在还真没啥好计呀,最要紧的就是先拿钱,不惜血本把人救活。这万一活不了,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呀,以后也好协调。如今,这是大调个,平常素日,你是爷爷,你让工人打狗他不敢撵鸡。现在,你必须得装孙子,人家让你撅着你就不能站着。哥哥,你要派人去,黑白陪床,有啥事你好知道。哥哥,你现在可不能舍不得花钱,要大大方方花钱。我告诉你,现在多花钱,那就是省钱。哥哥,我还告诉你,晚上咱们必须有人盯着病人,端屎倒尿,最关键的人要精神,不能眨眼。现在这人,一个个都是头顶长疖子,脚底下流脓,都他妈的坏透气了。防止他们家属在没人的时候使坏,要是做了手脚,病人眨眼就完蛋。
胡瑞派了他叔伯弟弟胡青带着两名工人候青玉、兰树林到医院。他再三嘱咐要把李双当成祖宗供着,你们要是保证他四十八小时内还喘气,老子给你发奖金,还给你们一个人找一个小姐。胡瑞这家伙就是没啥正经的,那嘴比鸭子腚都脏,说着说着就满嘴喷粪。你们要是给我整咋过了,让我坐蜡,我扒你们的皮......
胡青赶到李双病房,见医生和护士围着急救,他第一句话说“我是胡总单位派来的,我们胡总说,只要是能救人,我们不怕花钱。”胡青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演戏,二十多岁还在县评剧团跑几天龙套,在江湖上混得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胡瑞眼里他也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遇到难题,诸如砖厂挖土的水坑淹死了洗澡的孩子,孩子的叔叔大爷等等,要把死人抬到厂子里,烧香燎纸,摆花圈哭亡灵,胡瑞就得派他去平事。他那张嘴太好使了,阴一阵阳一阵,风平浪静的把事情处理完。他成了胡瑞家里的座上宾,喝茅台吃龙虾,整个桌子的人,都围着他转,他好像比胡瑞还牛B。
胡青这招果然见效,人心都是肉长得,都架不住几句暖心窝子的话。李全拍拍他的肩膀“领导呀,我三哥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三哥好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请你们吃顿饭,好好谢谢你们。我三哥摊上胡老板这样的好领导,可真是烧高香了。”胡青拍拍李全的肩膀子“我们胡总呀,心情也不好受。你三哥这人,真是个大好人呀,又老实又厚道,不怕脏不怕累,从来不做讨人嫌的事。按道理来讲,很多人都在跟我们老总提意见,李双年龄大了,手还残疾,就恐怕他磕着碰着,厂子沾包。我们老板心软呀,他一个残疾人,光棍汉子,没家没业,没人正经管他,我们要是不管他,那他不就得喝西北风呀。我们老板在你三哥跟前就说过这话,只要厂子在一天,就让你干一天,你哥哥弟弟不养你老,厂子养活你老。”胡青这小子特贼特坏,专门用软刀子戳李全的心口窝。李全真想跟他急眼,可是三哥毕竟是人家单位给送过来,得到了及时救治。假如,三哥要是在家里心梗突发,那不就是等死呀。死了也没人知道,他光杆一个人,穷得叮当响,没啥指项,谁去他那院串门呀。人呀,你也别说亲姐热妹,哥哥弟弟,眼皮子都薄,都他妈的看上不看下。李全的泪花在眼圈里打转转,胡青拍拍他的肩膀“老弟呀,你别着急,我们都在这,有啥困难咱一起扛。我们老总呀,特意派来两名兄弟,专门过来给李双老大哥端屎倒尿,把病人侍候得好好的。”李全真的被胡瑞这番真情感动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能用眼泪来表达他复杂的情感。
胡青进了医办室,他要准确知道病情,好像胡瑞汇报.主治医生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里的黏痰,带着职业特有的语气说,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病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胡青早就预料到医生会说出这番话,他故意提高声音,那声音里还带有一些哭音和无助的激愤。医生呀,你要给病人用好药,采取最好的措施,他是我们的工人,我们老总说,只要能把人救活,花多少钱我们掏。他这套表演艺术,到了炉火纯青的那地步,李双的很多亲属都在对他竖起大拇指,悄悄的议论,老三呀就摊上好企业的,你瞧瞧人家那领导,对工人可是一百个够意思,咱们的知足呀,咱们的人万一那啥了,也不能讹人家。
胡青临走的时候,还拍拍李全的肩膀,非常豪气的说,兄弟你放心,只要能治好病人的病,我们老总说了,就是花多少钱也值得。兄弟,我们老总特意派两个人来陪床,有啥事你就支使他们就行,他们要是敢给你们耍牛B,给我打电话就行,我会替你们出气。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候青玉给胡青打电话,昨天晚上病人情况不好,每间隔半个小时打一次针,尤其在起早四五点钟的时候,病人险些没完蛋,医生护士硬是做心脏复苏从阴曹地府的门口把命给活生生的拉回来。我看病人够呛,最多都挺不过今天下午。胡青问病人神志还啥样,得到的回答是脑袋非常清醒,说话也不走板。胡青给胡瑞打电话,让他到医院跟李双见最后一面,主要就是让李双在明白的时候,把厂子对他的好说出来,为以后解决后事做好铺垫。胡瑞同胡青到了医院,正好赶上李全还清醒。胡瑞紧紧的拉着李双的手,用洁白的手帕给他擦脸上的虚汗。“老哥哥,你啥都别想,你别着急,把心放到肚子里,等你病好了,还到厂子上班。”李双眼睛流泪了,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紧紧的攥住胡瑞的手,对身边这些亲戚们说“胡老板对我好,比亲哥们都好。隔三差五给我买酒,三两个月请我下馆子,给我点硬菜,让我解馋。他是我的恩人呀。”尽管李双的话说得比较轻渺,但是围在床边的人们的都听得一清二楚。胡瑞心软了,眼泪都流出来了。李双端详着他的脸,半天才攒足气力说“胡老板,你忙去吧。你事多,你别为我操心了。”周围的人也都劝他,一个老板肯定事情多,该忙就忙吧。老三遇到你,就是我们老李家的造化,假如他一个人在家,死了谁也不清楚,除非是烂了有味才知道他死。
胡瑞把李全拉到电梯间,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呀病人够呛呀,我看见他的抬头纹都开了,不知道病人咋个安置法。李全早就泪流满面,没啥准主意。他倒是挺大度,指着胡青对李全说,兄弟我就派他给你们联系。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救病人的命,钱都是身外之物呀,然后才和李文、李武、李全和李桂花握握手走。
下午一点半,李全得到市医院的消息,只要转到医院应该有生还的希望。李全急眼了,火烧屁股要转院给三哥治病。主治医生不同意转院,神情相当严肃说,转院就等于要他的命。李全急眼了,跟医生拍了桌子。在这里等也是死,那就不如转院,转院或许还有希望。主治医生怕家属闹事,同意把病人转到上级医院治疗。胡青觉得事儿有些大,转院治疗涉及一大笔钱,他赶紧联系胡瑞让他拿主意。胡瑞过十多分钟打过电话,家属要求转院咱们就转院,因为不转院病人死了,那事情严重了,多花钱还不肃静。他拍着胸脯跟李文、李武说我们老总同意转院,咱们快走吧,病人这么重,时间就是生命呀。谁知在办转院手续上出现了问题,救护车随车医生听说病人情况,谁都不愿承担风险。李全急眼了,骂骂咧咧要到卫生局告状,这才把转院手续办完。
李全和胡青坐车先走,要到市医院做准备工作。李全脸色很严肃,眼睛里堆满了泪水。他跟胡青说三哥哪些好事,说到伤心处挺大个人眼泪直流。胡青安慰他说,你别着急,但愿病人逢凶化吉转危为安。李全擦了擦眼泪,努力控制情绪,对不起,对不起,我对我三哥感情太深了。我三哥这一辈子,吃了不少路,受了不少憋屈,没享一天福。
车刚到四道河子,李文给李全打过电话过来。救护车还没出医院大门口,病情就加重了,正在抢救,人快不行了。李全带着哭音告诉司机掉头,赶紧往县医院赶。李全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伏在座椅上呜呜的哭起来。胡青拍拍他肩膀,解劝他,兄弟你着急没用,治病治不了命。你已经尽到做弟弟的责任了。李全努力的控制着情绪,但是那眼泪却好像断了线的项链,亮晶晶的珠子顺着脸腮往下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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