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出书文章(散文集)
发表于 : 周三 9月 23, 2009 4:42 pm
(十二)
楚婶也快疯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想到偷偷地去了别处打电话给自己的大女儿惠芝:“芝呀,你快回来吧,小桃现在被你爸关在房子里,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更不晓得拉撒了,整天披头散发,胡言乱语的。呜呜------,妈看,怕是发了精神病了啊。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什么,你爸也听不进去------呜呜呜-----”
“妈!怎么会这样?!你先别哭啊,芝儿明天就回来!”猛地听到这个消息,惠芝惊呆了,哭着安慰着妈妈,有好多话想说,但一时又无法说出来了,电话两头的哽咽声让人动容。
(十三)
然而,有些事并不能象你想象的那样如意。远在异乡,寄人篱下,哪能说走就走?直到第五天的晚上,姐姐王惠芝和周杰伟才心急如焚地买得车票,到了夜里24:22才乘上车一路赶回。车上,两个人,一言不发,要么四目对视,要么移目别处,要么在车上走来走去的,几乎让乘警误认为是精神病患者和小偷。可是到了家时,情形又是另一种景象——王惠桃不但被关在屋子里,而且还被绑着双手和双脚,只不过是换成了一楼靠桃树最多的那一间屋子。
然而还有一种奇特的景象让她们,不仅仅她们,包括乡里乡亲的人们都万分惊诧。都六月份了,只有王家大院前后的桃花依旧盛开着!树下零落的花瓣这里一簇,那里一层,或者一圈,或者一堆的,被夏日的风儿一卷,团成团,滚到了另一个地方,忽的散开,四处飘翻。几十片花瓣穿过打开了玻璃的窗户飘落在小桃的披乱的长发上,肮脏的衣服上,一边是鞋一边是光脚的腿边。小桃的嘴里还嚼着几片花瓣,痴痴地瞪着窗户外,傻傻地笑着,嘤嘤地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儿的调子。
后窗外有几个围观的孩童,不解地看着。
这一切,就是铁人也会心碎。姐姐昏厥倒在地上,周杰伟吐血瘫软。楚婶哭着慌忙搀扶起两个孩子:“芝儿,醒醒!”“伟儿,苦了你了!”“------,乘你爸现在不在家,你俩快去看看桃儿吧,都怪妈妈没用,没有照顾好小桃啊,呜呜呜----”
姐姐和杰伟好一阵才震住神,疯似的同时冲到门前,撞开门扑倒在王惠桃的身前:“妹妹,妹妹,我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呜呜-----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姐姐泣不成声。
“小桃,小桃,我是杰伟啊。------婶婶,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杰伟声泪俱下。
楚婶更是被触及伤痛,撩起围裙擦着眼泪:“孩子啊,都怪我---怪她爸—唉,说来话长啊。我可怜的女儿呀---”
可是对于王惠桃来说,什么感觉也没有,依旧拣着桃花瓣咀嚼着。时而嘻嘻哈哈,时而嘤嘤哭泣,时而撕扯着头发大叫,时而脱起衣服跳舞。
姐姐烧了些热水,由妈妈帮着忙,把妹妹洗了个澡,刚梳理完毕,父亲回来了。
咳咳的父亲见到惠芝与杰伟,楞了一下,眼神中明显蓄积着不解、怨愤、歉疚和无奈。但什么话也没说,自顾点燃香烟,蹲在墙角,象是茫然若失,象是若有所思,象是疲惫颓丧。
(十四)
看到此时的父亲,王惠芝眼神中闪着一些怨恨,一些同情。杰伟则有点儿呆滞,与姐姐一样,即使怨恨却也不便发作。而母亲的眼神似乎藏着些害怕、懦弱、痛恨与焦灼。
一夜无话,在姐姐与杰伟的坚持下,在父亲的一声不吭下,在母亲的醒悟愧疚下,第二天凌晨,杰伟背起小桃,与姐姐、楚婶一起将小桃送往安医。
意料之中,医生诊断——间歇性抑郁性精神病,得住院治疗。
一周后,杰伟带着满腔痛楚不得不返回厂里,而惠芝惠桃姐妹俩不得不双双辞职,不得不回村务农。
45天后,由于治疗得当,姐姐呵护百般,杰伟资金到位,加之清幽的环境,王惠桃病
情逐渐好转,情绪似乎稳定了,言语似乎正常了,起眠似乎有序了。
一家人开始又有了笑颜。
杰伟得知一切比谁都兴奋,除了日日电话情义绵绵,询问病情,就是更加拼命地工作。
然而,好景不长。
父亲以“病已好,无钱再住院,农活忙”为由不顾医生的“必须继续住院观察治疗”的劝慰硬是让小桃出院了。
(十五)
出院后的小桃在姐姐细心照料的关护下,有了笑声。姐姐心里泛起了开心的旋涡。细心的姐姐逐渐发现了新的苦楚,因为小桃看起来正常了,但似乎忘却了以前,在上海打工的生活,与杰伟的恋情,在家里发生的一切。
其实,医生的话是没有错的,目前看似趋于正常,也正说明她的病情在基本稳定与痊愈的过度阶段,在这个阶段如果不能继续很好的治疗与看护,一定会留下隐患,将来可能恶化,甚至不可能治愈了。可偏偏王惠桃的父亲认定是痊愈了,说医生那么劝你,不外乎是想多为医院挣些医疗费。
姐姐为了不再触动妹妹的伤感,索性有意识地痛苦地让妹妹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活。经常陪伴妹妹出去散心,每晚陪着妹妹亲切谈心。就是不再提起杰伟,尽量避免谈及桃花。
(十六)
两个月后,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父亲因为农事,与同村一妇女发生争执,甚至动手。固执好强要面子的父亲虽然勤劳,却生来少言寡语,被那个妇女极为难听的针对妹妹得了精神病的事情抢白得心怒欲爆。
无知的父亲在那妇女男人的助威下不敢怎么样,火气冲冲地逃回家里,扔下铁锹,一屁股跺在石凳上死命地抽着闷烟。碰巧看见女儿小桃在桃树下钻来钻去,欢欢闹闹。父亲越看越闹人,越听越烦心。咳咳几声丢掉烟蒂,抄上去拧住女儿胳膊拖倒就打:“看你还闹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扫把星!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小桃又惊又怕,啊啊哭叫,却不知道躲闪开父亲有力的拳脚与难听的辱骂。
妈妈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女儿的哭喊可吓坏了,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迸发出了勇气,冲上去一下子拽开丈夫,双臂环抱着小桃,扭头哭斥丈夫:“你又发什么神经?!要打就打我!我告诉你,王贵仁,如果女儿死了,我还活着干吗?!呜呜-----,女儿都已经这样了,呜呜-----,你还能下得了手吗?!----”
“爸,你今天又是怎么了?!在外面受了气,干吗要在妹妹身上泄气啊!如果你再动手打妹妹,我立即死给你看!”姐姐惠芝正在门外洗衣服,突然听到妹妹的哭声,心里一紧,慌忙丢下手中的衣服,扑进院子,看到了不愿意看到的父亲那暴敛的一幕,忍不住怒斥。
本来就根本没有痊愈的小桃再遭此一击,情况更糟了。从早到晚不是哭就是笑,还到处乱跑,撕摘桃叶树皮吃,甚至拣吃路上的石子、猪粪。
(十七)
母亲心中那个酸,姐姐心里那个痛,无法形容。但这并没有让其父亲收敛多少,反而更加暴躁。
有一天,王惠桃竟然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在村里乱跑,边跑边唱,又是哭又是笑,一大群孩子跟在她后面起哄,取笑。她,真的疯了!
其父亲大骂丢尽了脸,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取出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女儿象栓牲口一样栓在了院子里的桃树下。她母亲与姐姐快要崩溃了,几次偷偷给小桃解下绳子,却招来父亲的打骂。姐姐以死抗争,才赢得每天可以为妹妹解下绳子去洗漱。晚上可以把妹妹解下带回房间休息,可是妹妹哪能闲下来啊,没办法只得每天哄她喝片安眠药,夜里哄她打次安眠针。
无奈之举,姐姐终于拿起电话,心中念叨:可恨的父亲,对不起了。女儿要把你送进派出所了!在她拨通电话之前,已经有人将此事反映给了派出所和乡政府。
父亲被带走之后,王惠芝再次拨响了杰伟的手机,遗憾的是,他回了老家;庆幸的是,没有在此时让他再一次受到悲愤与痛苦的撕心裂肺般的煎熬。
(十八)
转眼间,到了金秋十月。
这个时候是厂里最忙的季节,也是农村忙于秋收秋种的季节。
周杰伟却心事忡忡,因为他思念着小桃,挂记着小桃,也从同事那里获得了一些不妙的消息与言语。打听,却得不到准确的自己想要的东西;打来电话,又总是没人接听。苦恼、焦虑与痛楚伴随了他几日无眠之后,正在他要崩溃的时候,姐姐来了电话。姐姐本来想告诉他实情,可一开口却隐瞒了,但聪明的杰伟从她的欲言还休支支吾吾的话语中揣摩到了什么:“姐姐,下周我来看看小桃。”
“不,不。阿伟,厂里那么忙就不要来了,小桃有姐姐照顾,你不用担心的-----”可她的心在滴血。而他的心更是确信,小桃可能又出事了,可能又是犯病了!
(十九)
一周后,王家收到了一笔从江苏镇江汇来了巨款——四万元!姐姐明白,那肯定是杰伟要求其父母打来的给妹妹治病的钱。
一家人,包括小桃的姨娘、叔叔、舅舅,都在为此犯愁,该不该用这笔钱,说法不一。讨论的结果,暂时留下改日寄回!
看到都沉默了下来,王惠芝自言自语了一句:“妹妹的病,大家都清楚。心病还须心来医,至于受到的刺激,我想改变一下环境,会慢慢康复!”
“恩”,舅舅表示赞同。随后叔叔婶婶、姨娘也都支持。
“可是,桃儿现在能去哪呢?去哪都会给人家带来麻烦。”楚婶担忧道。
“哼!”一直不答腔的父亲反驳说,“她现在这样的情况,什么地方也不能去!根本不会好,只会丢人现眼。都算了吧,只要栓好了,管她吃饱,就不会给家人或别人再带来难堪!”
“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是你自己的女儿啊!妹妹落到如今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要不是你硬要把妹妹从医院拉回,要是你不再打骂还有病的妹妹,小桃现在会象-----一样被栓着吗?!现在又怕丢你的脸面,又怕花钱,你到底是不是非想把妹妹逼死才开心啊!----”王惠芝可不象她妈妈那么软弱,只要是不中听的侮辱性的不负责任的话,她都会反击,哪怕是自己的父亲!
楚婶则不同,她虽然善良,勤劳,贤惠,好脾气。但太懦弱,所以自从与丈夫结婚二十多年来,对丈夫的孤僻暴躁、独断专行、视钱如命、不与人和、对自己(现在是女儿)动辄打骂的脾性一直忍声吞气,她惟有对两个女儿呵护有加,十分疼爱。
父亲听到女儿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谴责自己,倏地站起就要出掌抽向女儿惠芝,被舅舅和叔叔拦住了。
“打呀,打死我,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你还没看到妹妹现在多可怜吗?!”
“芝儿,少说两句吧。要不,你打个电话,让那孩子来趟吧。”妈妈说。
“屁话!谁也不准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简直不可理喻。
(二十)
正吵着,周杰伟很疲倦地出现在王家大院。
一阵简短的寒暄后,院中又是一阵沉默。
“姐姐,小桃呢?”杰伟突然这么一问,所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又是一阵沉默。
惠芝红着眼示意杰伟跟她走,杰伟会意,跟着姐姐穿过前屋进了后院。后院的情景让杰伟目瞪口呆。稀疏的桃树叶,零落一地;遒乱的桃树枝,疤疥突出;后院杂草丛生,褪荒衰败;廊檐下的绿色苔藓晒成了黑色。最触目的是他心爱的小桃,穿着早晨姐姐才换下的干净秋装已是脏兮兮的;手腕上已被绳索勒出几道血痕;脚上的伤痕已结痂;长发凌乱,双目无神;下衣被自己扯向了腰部;嘴里不听地哼哼唧唧,似是哭泣,似是唱歌,又似是倾诉。
杰伟扑倒在小桃身边,哭诉着,亲吻着。
可小桃似乎没有反应,自顾玩弄着腰上的绳子。
姐姐惠芝依着后门,不停地擦着流不听话的眼泪。心里正想着该怎么向杰伟说出早已想好的让杰伟放弃妹妹的话,只见杰伟腾地站起:“小桃,你等着!”然后飞快地跑到院子里向仁叔跪下:“请您答应我,让我娶了小桃吧。求求您了!”
仁叔一楞,欠了欠身,又低下头来,继续猛吸他那低廉的香烟。
楚婶又惊又喜:“孩子啊,有这份心就够了。你看到了,我们桃儿都这样了,你别再固执了。外面有那么多的好女孩子,你再相个好的吧。”
叔叔、舅舅也异口同声:“是啊,杰伟。我们也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真娶了小桃,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谢谢伯母、叔叔、舅舅的好意,但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非小桃不娶。我想把小桃送到医院接受继续治疗,可以吗?”杰伟意思很明确也很坚定。
“唉,”楚婶叹了口气,“就怕治疗不好了呀,而且---可能---”
“伯母,请您放心!只要你们同意让小桃去治疗,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她爸,你看-----”楚婶小心地问仁叔。
仁叔看了大伙一眼,又看了看杰伟,没吭声,只默默点了点头。把个杰伟与大伙高兴
得,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
“姐姐,现在就收拾,收拾好就走!”杰伟道。
(二十一)
两个月后,四万元已经所剩无几了,也快要过年了。
可是周杰伟一个月后就打钱来的承诺依然没有兑现。小桃的病看起来也没多大起色。王家也已经卖掉了大半的收成 。
此时,贵仁叔又动摇了:“我看还是把小桃接回来吧,再这样下去病不但治不好,还要欠下一屁股的外债。我早说过,那孩子---,只是一时冲动。别指望他了,快过年了,让小桃回来过个好年吧。”
“唉。好吧,只有这样了,只是苦了我的桃儿。”楚婶唉声叹气,确也没办法。
在惠芝的坚持下,从亲戚朋友手里又借来万余元,可20天后,又接济不上了。实在没办法,只有含着泪把小桃接回家。
春节前后,总算小桃没再闹什么事。姐姐则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妹妹身上,只是还不敢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因为下雪了,她嘴里没什么可咬的,就咬着绳子。
(二十二)
又是元宵佳节。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饭。妈妈说:“芝儿,过两天,你还是出去吧,去上海,去苏州,去广州,你自己决定。我和你爸都商议过了,这一年来,你为了小桃,够苦的了。你看人也瘦了好多---”
“妈,我不出去了。就在家陪着妹妹,农忙时还能帮帮手。”
“去吧。”惠芝第一次听到少言寡语的父亲这么和蔼地与她们说话,“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为了你妹妹,我和你妈都还没考虑你的事。出去也好,别把自己给栓在家里了,你比你妹妹学的多些,懂得的多些,有好的人家,你自己决定吧。是苦是甜,是福是祸,你自己认命别怪别人就好----”说着,贵仁叔从衣兜里颤巍巍地套出个布包,“这是我卖了铁牛、剩下的谷子、还有从你大舅舅那借来的,总算凑齐了四万,你顺便还给那孩子吧。”
妈妈与惠芝一个劲儿流着泪,说不出话。父亲又开口了:“上次派出所的、乡政府领导又来了我家,批评教育我,你妈你舅你叔又跟我说了很多,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些。只是太迟了啊,苦了小桃,苦了那孩子,也苦了你,苦了你妈妈。你妹妹在家,有你妈妈就行了。”说完,父亲摸了把眼角,披上破旧的老外套,拿起铁锹咳咳地出了门。
两天后,王惠芝依依不舍地流着泪离开了家,离开了妹妹,乘车去了上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