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素心问月)
RE:堂哥(素心问月)
看完整篇小说，心情很是沉重，为你的堂哥感到惋惜和悲哀，生活中难免磨难，谁都会面临挫折和不幸，颓废、麻木、作贱只能让命运更加悲惨，让人生更加凄凉。直面挫折、改变厄运、面对困境，最起码要维护做人的尊严。是的，贫困的弱势群体需要关爱，他们的人格和尊严因该被尊重，自尊是前提。欣赏飘佛的文笔和文章的感染力。
堂哥(素心问月)
堂 哥
作者/编辑 美丽飘拂
周末回乡。父亲说，隔壁的堂哥没了。
顿觉一阵阴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激凌，疑惑的望向父亲，父亲神色黯然地说：“如果堂婶在，应该不会走这么早的。”堂哥大我十来岁，走时不过四十五六光景，相对于寿终正寝，的确是走得太匆忙了。父女一时感慨无言，唯有无奈和惋惜萦绕于心。
对童年，我一直认为在潜意识里是想遗忘的，不然常人津津乐道的童年往事在我的脑海里怎么就近乎空白呢。然而，关于堂哥的记忆却是异常清晰鲜活的，仿佛刀刻过一般。
高中时的堂哥拉得一手好胡琴。儿时的我很喜欢依偎在他身边听他用那简单的物什抽拉出抑扬顿挫的音乐，觉得比那些走村串乡算命的瞎子拉得好听多了。
堂哥会的曲子很多，什么《彩云追月》、《赛马》、《紫竹调》等，都是当时收音机里常播的。后来一段时间，堂哥的曲子不再那么欢快了，总反复拉同一个曲子，是算命先生常拉的那种，听过电影录音剪辑《瞎子阿炳》的我，知道那叫《二泉映月》。拉胡琴的堂哥常常是挂着泪的，听曲子的我也常常跟着莫名流泪。寻过来的母亲拉开我说：“傻丫头，你又没落榜，跟着哭个什么劲啊？！”时年五六岁的我不知道什么叫落榜，但知道堂哥是碰见伤心事了。
因为姊妹众多，且堂伯父又患了当时很难医治的肺结核，家境艰难的堂哥没能继续求学，在嫁进城里的堂姐的介绍下出去做工了。
再次见到堂哥，是堂哥刚从医院回来，我进门看他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堂哥正涕泪交流的将一只手伸向坐在不远处的堂爷爷，老人颤巍巍的走向他的长孙，也是老泪纵横。我惊讶地发现，光头的堂哥脑袋右边凹进去好大一块，原来高大英俊的堂哥整个象变了形。我吓得赶紧奔跑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可怕的发现。母亲说，堂哥搭便车回家探亲，车过了村子，后车厢里的堂哥喊停车，司机没听见，堂哥一着急，照着路边的煤灰堆跳了下去，但车太快，落脚点还是偏了，堂哥的头重重摔到了地上。
过了大半年，堂哥出来走路了，但能走路的堂哥再也不象以前挺拔利落了，右腿明显短了一截，走路一瘸一拐的，左手好象也不太灵活，连眼神也不象以前那么灵光了。
堂哥有五个姐妹一个弟弟，按农村的算法应该是长子，遭此大祸，年老的堂爷和病着的堂伯经受不住打击相继撒手人寰，丧事过后，原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更是徒立四壁了。
村里人都说堂哥摔傻了，但我总不相信，因为摔过的堂哥下象棋仍然是打遍全村无敌手，跟我们姐妹玩“三打一”的扑克牌，从来就没输过，精明得连我们最后握的什么牌都能掐算出来，到最后几个丫头围着他追讨被赢去的蚕豆花生，堂哥总会哈哈大笑着如数还给我们。
堂哥不能做工了，也不能做复杂点的农活，只能做些简单粗笨的事情。很多时候我看见堂哥泄气的摔掉农具，大发脾气。后来，堂哥拒绝听从堂婶的安排去干活，总是拿出他心爱的胡琴捭脚撇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乱拉一气。终有一次，被穷苦折磨得失去耐性的堂婶一把夺过胡琴，狠命的摔在了稻场的石碾上。堂哥绝望的哭号着跌跌撞撞地奔到石碾旁，抱着散架的胡琴痛哭失声，边哭边骂老天爷，骂祖宗，最后连含辛茹苦的母亲也毫不留情地骂了。堂婶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一刻，我终于相信，堂哥确实是摔傻了。
傻了的堂哥再也无所顾忌，开始嗜烟嗜酒，没有钱买，就到集市上拣别人扔的烟屁股头儿，一上午能拣回来一小包，心情好就仔细剥出烟丝，用草纸卷起长长的一根，靠在有太阳的墙角眯逢着眼美美的享受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当街胡乱把烟蒂拼接起来（那时候的烟是没有过滤嘴的），将就着过过烟瘾。抽烟的堂哥常常是高仰着头的，偶尔不小心低了一下头，烟屁股就会断线般脱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堂哥讪笑着艰难的弯腰拣起散落一地的烟蒂，边拣边骂哄笑他的看客。
堂哥嗜酒如命，但家里委实太穷了，年长的姐姐各自成家过着自己艰难的日子，下面的弟弟妹妹虽然辍学也还是减轻不了家庭的负担。很多时候，堂哥都是就着一碗自家腌制的咸菜喝最劣质的勾兑酒，有的时候甚至连咸菜都没有，但红光满面的堂哥在酒精的烧灼下仍然会惬意的哼着小曲的。
傻了的堂哥开始变得没脸没皮起来。有时候拦着熟悉的路人索要香烟，有无聊的路人恶作剧地说：“给我下个跪磕个头”或者“喊我爷爷”．只要能要到烟，堂哥都会照着做的，烟到手了，堂哥马上翻脸，跳起来叫骂“狗娘养的，拿烟孝敬爷爷呢，老子才是你爷爷呢！”自知理亏的人会灰溜溜的走人，碰见蛮横霸道的，堂哥自然是少不了挨几下拳脚的。
为了抽烟，堂哥在村口摆下象棋残局，跟人赌烟，一局不过三两根而已，有不信邪的乡人凑上去走不了几着，就会缴械投降。愿赌服输的会扔下香烟，夸堂哥几句，堂哥自是洋洋得意仿佛得胜的将军。但也有不良之辈，感觉输给一个傻子脸上挂不住，借口堂哥作假，拒不交烟，甚而掀了棋盘要揍人，堂哥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喊冤枉，抱着人腿说不给烟就不让走，最后大多是挨了几脚踢后才能如愿以偿的。
傻了的堂哥再也不讲个人卫生了，邋遢的堂哥常常让我怀疑当初依偎在他身边听二胡的真实。我经常听见堂婶哀求着说好话要他洗澡换衣服，有时候甚至拿藤条满稻场追打。又急又恼的堂婶和边叫边跳的堂哥在稻场追逐的一幕成了我们小孩最乐于观看的“好戏”，也成了我儿时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一个片段。
说是堂哥，我记得是从来没有正儿巴经地喊过他哥哥的，也许以前喊过后来记不得了罢.但自从他傻了以后我是没喊过的，倒是他一口一声“妹妹”叫得亲热。特别是我上了重点高中后，堂哥不再喊我小名了，而是改为“大学生妹妹”了。每月从县城的中学回来路过他的家门，坐在门口的堂哥即使醉眼惺忪也会清晰的打个招呼说“大学生妹妹回来啦！”我总是牵强地笑笑，然后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跑回家。
后来到了省城，读书结婚做生意，穷顾于自己的小家，回娘家也少了，但每携了夫婿回去，最先迎接的必是堂哥，堂哥总借着老公给他点烟的当口抬眼偷瞧他，目光居然是暖暖的笑笑的。
对堂哥后来境况的了解多是从父母口中得悉。知道因为堂婶年迈，姐妹兄弟各有说辞指望不上，堂哥慢慢自立起来，一根扁担两个水桶的做起了帮人担饮用水的活，虽然收入不多，但勉强还可以糊住老母和自己的嘴，加上我父母的时常帮衬，日子还能过的去，只是因为装不起电表交不起电费，在用电早就普及的农村，堂哥家一直没能点上电灯。
吃苦耐劳的堂哥被乡人称为“铁肩膀”，“铁肩膀”的堂哥免费帮一个孤寡老人担水多年，一直到老人去世。
父亲说，与堂哥相依为命的堂婶病逝后，堂哥的姐妹和弟弟都不愿意接他去生活，堂哥一个人住在老屋里，一日三餐没有人料理，饿了吃方便面下酒，渴了喝点生水，逢上父亲送点饭菜过去，就高兴得象过节。堂哥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不放心的父亲傍晚总过去看看，碰见堂哥不省人事的睡在地上，就扶到床上去。父亲怀疑堂哥迟早是要醉死的。终究有一天，父亲早上去看堂哥时，堂哥蜷缩在地下，身体已经僵硬。父亲说，大约是喝多了，从床上滚到地下，又没人及时搀扶，冻死了。父亲为此很是自责难过了好一阵。
再一次经过堂哥的家门，屋门洞开，原来热闹的一大家十来口人而今踪影杳无，恍惚中听见一声“大学生妹妹回来啦”，心下一动，茫然四顾，再不见那拉胡琴的堂哥，只有哀绝清凄的《二泉映月》的琴音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网 友 评 论
发表人：QSL1980 IP：123.9.117.129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23 22:17:00
现实中快乐和悲伤并存的,听着悲戚的旋律,读着伤感的文字,好像是许久以来压抑内心苦楚的一种最好释放!
发表人：美丽的飘拂 IP：59.55.139.69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15 9:55:00
谢谢朋友们的关注和点评,特别的感谢六月荷两次留言,三番读文,当引为知己了.其实,飘拂也认为此篇是我习作里最成功的一篇,两年来,我所写的大都是家庭生活气息浓郁的自转性小资文字,虽然也有不少朋友喜欢,但从写作面上来论,终究是狭窄了些.这篇是我做的一个新的尝试,力在反映社会最底层人群的生活,着墨于弱势人物的刻画,其间穿插了个人情感,以二胡为隐线,首尾呼应,情景音交融.,99,杜,六月荷.海燕姐姐,蓝天,含妤.琳达....还有西域的傲雪姐姐,谢谢你们能从拙文中明了飘拂的用心,看见飘拂为文字所做的努力.
发表人：六月荷 IP：61.54.63.208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13 21:03:00
每次来海里总是要来看这篇文章.伤感中细品.曲文一体.
发表人：杜进明 IP：60.164.64.164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6 15:43:00
没想到美丽的飘浮也能写出如此令人伤情和沉重的文字。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文学与苦难总是如一对孪生兄弟一样。虽然人生来并不是追求苦难的，但人生注定是从苦难走向苦难的，而世俗所谓的幸福，不过是苦难过程中我们偶然采到的一束鲜花。文学对苦难的表达是文学的宿命，从来的经典都是对苦难的倾诉，没有那部名著是表白幸福的，这并非我们只喜欢看阴暗而不见阳光，乃是我们对阴暗的恐惧，我恐惧所以我表达，我表达是为了提醒幸福。
发表人：小幻2008 IP：61.178.141.213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6 8:11:00
悲戚戚，情切切！无言！祝福！
发表人：含妤 IP：196.25.255.194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4 4:25:00
一声旋律一声心,一行文字一行情.深深的感动!
发表人：蓝天，草原... IP：222.82.124.66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3 12:24:00
从小就喜欢《二泉映月》，每每细品，心神酸楚，灵感振奋。是啊，人生如曲，曲如人生！
发表人：六月荷 IP：61.54.63.7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3 1:30:00
很伤感.伤感的流累泪......
发表人：叶子 IP：218.23.192.74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2 18:33:00
凄惨的故事,伤感的文字,看了让人流泪.....
发表人：99 IP：221.235.219.21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1 11:24:00
勤劳善良而又聪明的堂哥，在那贫穷的日子里，走完了他的一生。堂哥虽然走了，但他的形象却留在了我们的心中。作者给我们刻划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堂哥——从一个憧憬未来，空怀抱负，在二胡声中发泄情感的堂哥，到身患残疾，潦倒堕落的堂哥，人物性格的变化，命运的演变，情节递进，一环扣一环，真实动人。作者描写的堂哥，具有典型意义，他身上有阿Q的影子，贫穷是阿Q们的摇篮，贫穷不除，阿Q不死......
发表人：空谷幽兰 IP：124.114.233.104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1 8:21:00
虽说不太相信命运，可是在命运不济的人的不幸中总能感觉到命运在偷偷地作祟。堂哥，多好多精明的一个人，却让生活折磨得早早就走了，唉！惟愿在那边的堂哥改天换地时来运转一切都好起来。
发表人：海燕 IP：121.20.111.104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1 6:30:00
贫穷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意外伤害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看后很辛酸.祝堂哥一路走好!
发表人：馨儿 IP：61.184.51.178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1-30 21:52:00
一个人的生命总是那么脆弱.听着这首哀怨的曲子,我好想哭,为这么年轻的生命就没了而惋惜.大哥一路走好......
发表人：琳达 IP：116.207.136.48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1-30 19:59:00
看得真的让人流泪了,一个这么年轻的生命就结束了,真的令人婉惜啊,祝愿堂哥一路走好.姐姐,这首音乐太伤感了,我真的不忍听.
发表人：四平八稳
发表人邮件：[email protected] 发表时间：2007-12-28 10:38:00
每次看你的作品都感觉家庭温馨,社会和谐,人间真情美好人生的感受,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人人都一生坦途,也并不是处处风景秀丽,不管是社会还是人生都有他美好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只是人们往往不愿意正视那一面,而高唱"艳阳天"(我就这样的心态:那是一块疤就不去揭它,那是让人心痛的事就不去提它).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丑陋的地方需要去揭示去改变,有很多弱势的群体需要去关心关爱."...这篇是我做的一个新的尝试,力在反映社会最底层人群的生活,着墨于弱势人物的刻画,...."感谢你的这个尝试,虽然读罢这篇文章觉得心如刀绞痛,但是我明白了该怎样直面人生.同时也感到欣慰:终究还是有人关注着象我们这样生活在低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