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兄弟,坎坷路上你好走(洗耳听风)
哑巴兄弟,坎坷路上你好走(洗耳听风)
哑巴兄弟,坎坷路上你好走
作者:洗耳听风/编辑:云想衣裳
一
离别湘西已19年,我却依然眷恋着那里的山水那里的人。那里的哑巴张水宝,更是我无法忘掉的一个人。
张家溪的哑巴张水宝,瘦小的身子支撑着一颗刺猬似的小脑袋,微微泛黄的脸蛋上总是沾满着污垢,从他小嘴里吐出的烟圈,一个比一个圆……
这哑巴还好吗?
然而,十分遗憾,打探来的消息令我大吃一惊。九年前的一个风雨夜。一个舒姓村民邀约哑巴抄小路爬大山,来到邻村的一排不经常输电的高压电杆下。舒姓村民拿出事先备好的一把大号虎钳,比划着告诉哑巴张水宝:电杆上的电缆线很值钱,买主都联系好了,只要剪下几根,能卖好多好多钱。哑巴欣喜若狂,猴子似的爬上了电杆,左手抓住电杆的一端,右手举起虎钳,就在他正要剪线时,忽然该线路送电了。只见一道蓝光从哑巴左手和胸前一闪而出。随着“啪”地一声炸响,哑巴重重地摔在离地面一丈多远的田埂上。舒姓村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见哑巴奄奄一息,断定他必死无疑,狠心地把他拖进山里,找来树枝,抱来杂草将哑巴掩藏在一个土坑里。那晓得哑巴生来命大,第二天清晨,哑巴竟然拖着惨遭重创的身子,从两公里以外的大山中奇迹般地爬回了家。之后,他的左手残废了。
航空部310厂的老厂原来在湘西一处大山里,张家溪就在工厂边。当年我从事公安保卫工作,曾任派出所长、科长和处长。哑巴张水宝的情况,我很清楚。
张水宝幼年活泼可爱,只因父亲早逝,母亲只好带着呀呀学语的他改嫁到一个一贫如洗的新家。5岁那年,张水宝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他又聋又哑。善良的母亲只好无奈地含泪给他牵来了两头大黄牛,递给他一根细牛鞭。于是,小哑巴伴着牛铃踏遍了方圆数十公里的山山岭岭。还在8岁时,小哑巴趁人不备爬窗入室,在厂房里盗走了价值近千元的铜板和铜线。当工人们发现后组织追截,可小哑巴仗着熟悉的地形和一身的野性,三窜两跳,很快就摆脱了重围。他钻进刺丛,逃进大山。当公安保卫部门接到报案,再度组织力量去抓时,哪知小哑巴早已用销赃所得的脏款,买了一条“红桔”牌香烟,还买了100多个包子和馒头。他用一个布袋装起来,扛着走向通往长冲坳村小学的小路上。在校门外,哑巴美美地吃了一顿后,然后干脆鼓起溜圆溜圆的小肚皮,躺在路边的草地上,吸了半包香烟后,竟然头枕包子和馒头,酣睡起来。当公安保卫干部赶到时,只见他正咧着嘴笑嘻嘻地依哩哇哪地讲梦话,气得公安保卫干部一脚踢醒了他。谁知道,这一脚踢火了小哑巴,只见他猛地一下蹦了起来,哇哇地乱叫着,比划着:这些馒头包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吃,我要等村里的小朋友放学后,每人发2个。
哎,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哑巴!
二
我同小哑巴算得上真正较量时,哑巴已16岁了。那是金秋十月的一个深夜,我和沅陵县苦藤铺乡副乡长蔡长栋、派出所民警全开文一同处理完一桩工农纠纷。然后我驾着750摩托车,送他俩回乡政府。当我们驶入319国道,来到一个坡陡弯急的名叫黄儿坡的地段,忽然看见前面拐弯处冒出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抬着一个沉沉的麻袋紧张而吃力地赶着路。由于车速过快,还没来得及细看,黑影已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一定有问题。”我心里在想,夜深人静时,鬼都不愿来的地方,他们抬着这样重的东西,不是“鬼”才怪!
吱!调头的车子在离黑影5米左右的地方,我来了一个急刹车。蔡乡长和小全飞身跳下去直扑黑影。黑影夺路而逃,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小全打开麻袋一看,不出所料,果然里面装满了从工厂偷来的铜管铜棒和铜屑。就连那根长长的杉木抬杠也足有碗口粗。
两名犯罪嫌疑人已从公路两侧逃窜,如果他们逃出公路两侧的稻田,就可以爬上公路对面的山头,钻进荆棘丛生的大山里。为了防备两名犯罪嫌疑人逃脱,我拔出手枪,推弹上膛,当即对空鸣枪警告。尔后我把手枪交给民警全开文,让他和蔡乡长集中精力共同对公路右侧这一块稻田进行搜索,我用摩托车灯为他们照明。 “不准动,我看见你了,再跑我就开枪了!”小全急中生智,连连喊话,打起了心里战。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稻田里没有任何动静。“莫非盗贼真的逃进了山?”我们不约而同地想。
“砰!砰!砰!”小全气极了,朝着稻田连鸣三枪。然后跳进稻田,在我的车灯探照下仔细搜寻。
“田、田所长,我打死人了,你、你赶快来……”此时小全在稻田里忽然惊叫起来。我和蔡乡长闻讯,急忙跳进稻田。然而,没有车灯照明,稻田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此时真是焦急万分。
凑巧,不远处出现了一名打着手电的巡夜村民。我赶去向他借来了手电筒。当我和蔡乡长赶到小全那儿,用手电一照。嗨,眼前的景象着实吓死人:只见稻田泥浆里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此人从头到脚无处不是泥浆。小全扯了一把稻叶擦掉死者面部的泥浆,我们定神一看,哎呀!原来死者竟然是哑巴张水宝。
“小全,你刚才是不是朝这里打的枪?”我急切地问。
“我、我……到底打在那里,我都记不清了……”小全心里有些慌乱,使得我们一时也感到手足无措。这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哑巴的尸体上没有一点血迹。这狡猾的哑巴在装死,他想用此招蒙混过关。于是我用手电光对着哑巴的眼睛近距离长时间照射。没想到着招还真灵。不一会,哑巴经不起灯光的照射,眨动起来。
此时,我用脚刨了刨哑巴的头,又用手电光照照我自己的面部,想让哑巴认出我是谁。
“哈,哈……”没想到,哑巴很快认出了我。他竟然像在异地他乡遇到了老朋友似的大笑起来。他蹭地一下从泥浆`中站起来,用那沾满泥浆的双手擦了擦脸,然后眉飞色舞,哇哇怪叫并比划着“说”:东西不是我偷的,是厂里一个工人偷的。他让我帮他抬东西到县城里去卖。他还“说”这个工人好小气,这么重的东西压死人,只肯出5元钱。后来他猛地一甩手“说”:非得带我们去工厂家属区,把那个该死的盗贼抓起来。
哑巴带路,半小时后,我们直扑工厂张家溪生活区。在一栋房屋前,哑巴指着一扇还亮着灯的窗口神神秘秘地“说”:那贼就住在这里,走,我带你们去把他抓起来。看来情况真实可靠,犯罪嫌疑人肯定是在黄儿坡受到惊吓,刚刚逃窜到家。我们迅速把守住楼下各条通道之后,果断地冲上二楼,喝令独居在此的青工□□打开房门。 “没错,就是他!”哑巴在气愤的指认。我见□□裤子上还沾有许多未干的泥巴,心中一喜。这时,只见哑巴从我们身后挤出,愤然冲上去,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一把抓住□□的衣领口,“哇、哇、哇”的一阵大叫。非要把□□拖去派出所。□□见状,脸顿时刷地一下变的通红。“我、我、我……”地“我”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更不愿跟我们走。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当场问□□,裤子上的泥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深更半也还不睡觉!
在派出所里,□□捶胸顿足地叫屈喊冤,他说他以前虽然也干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但现在确实金盆洗手了。他说可以用人格来保证。今天晚上,他是带着女朋友到乡下小溪里药鱼,药回来的五六斤鱼现在还在冰箱里。如果不信,他可以带我们去药鱼的现场去查看,且女朋友也可以来做证。
□□声泪具下,表情自然。这个哑巴居然把我们折腾了半夜。我终于被他激怒了,我从门角找到一根小木棒,想去狠狠地揍他一顿,不料被人拉住。有气没地方出,我只好去办公桌上去拿烟抽。嗨!活见鬼,我的烟明明是放在桌上,怎么不见了,难道还能飞走不成?我半天没找到,哪知刚一转身,只见哑巴嘴里冒出一串烟圈来。他手里的那半包烟正是我的。这时我也顾不上违纪不违纪,狠狠地打了他几个嘴巴。又一次给他戴上了手铐之后,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足足让他跪了半个小时,直到他实在支持不住,哇、哇、哇地叫起来。
三
哑巴张水宝实在伤透了我们的脑筋。在一些利欲熏心之辈的引诱下,张水宝练就了一身爬墙、钻洞、撬门、扭锁的高超绝技。他披星戴月,神出鬼没地频频光顾车间、库房、家属区,使的我们防不胜防。即使是他所作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各类案件虽然能告破,但他又难已受到真正法律的制裁。因为我们对他的作为实在难以取证,形不成扎实准确的案件材料。面对这样一个连正规哑语都不会的哑巴,我们只能感到无奈和气愤。每当我们忍无可忍之时,也打他几板屁股,拧拧他的朵,让他戴上手铐就地跪下,受受皮肉之苦。但是说老实话,我们也有同情他的时候。他原本就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可怜人。聪明的哑巴也许摸透了我们的心,变成了一个抓不怕打不怕的铁脑壳。
唉!这个可怜又可恨,恼人又烦人的小哑巴。漫漫人生路,今后你该怎么走?
前不久, 我有幸钻进了令我魂牵梦绕的大山深处。几经打听,有人告诉我:尽管310厂早已搬迁,但是哑巴还是经常要围着厂房转一转,他跟工厂感情特别深。果然,我很快在张家溪的尽头—— 原310厂6车间那排早已破烂不堪的厂房前,见到了独自在那里徘徊的哑巴张水宝。
“哇、哇、哇哇哇!”想必哑巴早已看见了我,他竟然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高兴的拼命地推,使劲地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虽然我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耐着性子硬挺着。为了让哑巴能从忘情中回过神来,我急忙掏出一支香烟,递给眼前这位惜日的小烟鬼。谁知哑巴一见,哇、哇怪叫着用双手连连比划“说”:你看,我已经不抽烟了。前几年,狗日的舒□□要我爬上电杆偷电线,差一点儿丢了命,你看,你看我,我的双手没用了。我的身上还有这么大块伤疤。哑巴伸出左手,只见他五个指头与手掌紧紧地沾连在一起;扯开上衣,露出被电击的大面积深度烧伤的胸膛给我看,那摸样真是让人惨不忍睹。接着,哑巴继续比划着告诉我:我现在什么也不偷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再偷,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
“说话”间,只见哑巴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他掏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在一个小店铺买了一包白沙香烟,塞进我的口袋,“说”:这包烟是小意思,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此刻,我的眼睛发涩,心里好像打破了五味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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