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珍妮
帖子: 2048
注册时间: 周日 7月 19, 2009 11:06 am

RE: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帖子 珍妮 »

看到如此优秀的作品,令人折服,欣赏了,问候!
樵哥
帖子: 10
注册时间: 周五 1月 14, 2011 5:36 pm

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帖子 樵哥 »
























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作者/樵哥 编辑/叶的奉献






“桃花,桃花。”是在叫一个名叫桃花的人。桃花就走过来了。冬天的大街上是很冷的,大街上的北风也是很凛冽的。桃花是一个卖菜的女人,她左一下右一下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很难看出她的真面目。她还穿着要多脏有多脏要多破有多破说大衣不是大衣说不是大衣又拖拖拉拉的那种什么破旧衣服。桃花抱了大包小包的菜往三轮车上装。大包的菜桃花抱起来,显得很吃力。
“桃花,桃花。”

是一个男人在叫桃花。
叫什么叫,自己不会干?桃花就嘟嘟哝哝的。桃花的声音很小,更何况也不知道桃花的嘴在哪里,倒是看到了桃花头巾里露出的大大的有些气恼的眼睛。怪不得桃花气恼,一口一个桃花在乱叫的那个男人就蹲在三轮车旁,嘴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白气,一只手对着地上指指点点的。他蓬松的脑袋就耸立在冬天的清冷的早晨,头发像被什么灰乎乎的东西涂抹过似的胶结在一起。
这是桃花的男人。桃花的男人虽然蹲着,蹲在扔满烂菜的道边,却是很威严地蹲着。这是一个乡下来的男人,而且是一个做了丈夫做了父亲的男人。
装好了菜的桃花便站在旁边,她还用力跺了两下脚。她的男人这才慢慢起身,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抬起脚,跨到三轮车上,仰起头,用粗壮的两条腿蹬起三轮车,扭动着肥大的屁股,往前行进。看到男人上了三轮车,桃花才会用她那唯一露出的大眼睛瞟一下他,甩一下脑袋,当然她是甩不起头发的,头发被裹着,或者说她有着长长的头发,经常就那么漂亮地甩着,已经成习惯了。她甩了脑袋,就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三轮车后厢上,垂下了头,两条腿一前一后弓着,破大的衣片扇动着,圆滚的屁股绷得紧绷绷的,把全身的力量都集结在手臂和双腿上。三轮车启动了,她的双腿就交叉错动,屁股上的衣纹就左一下右一下打着变换的褶子。
三轮车就滑进了集贸市场。
这是个很不规矩的集贸市场。最不规矩的是各个摊位竟相大呼小叫召徕客户,于是整个市场内聒噪成一团,进去的人就像进了蛤蟆坑,有的人就骂:这是鳖翻潭了吧?而在别的集贸市场却不是这样子的,那里顾客在流动,商户在忙碌,热闹而有序,哪里是这个样子?像桃花那样的老商户都知道,这样叫喊还是近一两年的事。记不清是哪一家哪一天哪一个什么人喊了,邻摊的就也喊,你喊了我也喊,今天喊了,明天也喊,今年喊了,明年也喊,喊来喊去就喊成了这个样子。顾客也早已习惯了,就像每天都开着轰鸣机器的人,已经适应了,就那么有条不紊地边游走边选购。更不规矩的是车辆乱放,污水乱排,垃圾乱抛,憋不住了乱尿等。
桃花就是在这里一干七年的。
2
七年前的桃花还是含苞欲放的小模样。她抱着小包袱,连膀子都不敢放开,羞羞怯怯地随对象来到了这座城里,来到了对象刘柱的姨家。在家乡时,刘柱说,桃花呀,跟我到城里俺姨家去吧。桃花说,俺才不去哩,又没结婚,就跟着你跑?刘柱说,结婚都晚了,没结婚才成,我姨不大看得上我,你又是她没过门的外甥媳妇,她总要给你面子的,结了婚,都是一家子人了,她才不给你面子呢。桃花说,去干啥呢?大老远的。刘柱说,看你傻嘞,让她给咱找工作呀。桃花听了,就回去跟爹娘学说了,爹娘一听,都立即表示赞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激动。本来跟刘柱订亲,都有点小小的憋屈,他家城里有亲戚,也算是优势之一,如果不利用,岂不有点亏了?这回是他家正好提出来,那就去呗!有了爹娘的支持,桃花就表示同意了。桃花很下功夫地准备了一番,在镇上的一剪梅发廊精心做了头发,做完后,她就像电视广告里那样,甩一下长发,真有如瀑的感觉。她又到小顺子服装店,选呀选呀,不能太新潮,又不能太老套,就是让那个姨看得起呗,最后选中了一件高领鹅黄短大衣,浅棕色西裤,自己穿上,孤芳自赏了一番,抱了里面装满各样东西的小包袱,来到了姨家。桃花跟在刘柱后面,卜嗒卜嗒来到了五楼,隔着防盗门,刘柱亲热地“姨”了半天,门才打开,姨看见是他俩,不觉一愣,勉强说出了很简省的两个字:来啦!回身就走。刘柱装着没看到她冷漠态度的样子,跟在她屁股后不住说:姨,你看,我们走的急,也没来及给您打招呼,俺妈说,让俺给您带了干芝麻叶,霜打红薯叶,说您喜欢吃。姨就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哼声不知道是表示知道了,还是表示不稀罕。桃花的心一下子像冰浸了一样,连身子都跟着缩了一缩,看刘柱那下作样子,自己都为他感到难受。他们拖着东西进得客厅,姨指一下沙发说,坐吧。自己倒不坐,斜着身子立在电视柜旁,好像他们很快会走,接待时间太短,搁当不住坐似的,拿眼在他们身上瞟,等他们说话。刘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大大咧咧地说,姨呀,这回俺可是不走了呀,你得给俺找个事干,给您说,这是您的外甥媳妇,您光听说,就是没见过,这不给您带来了!桃花按事先商量的,马上起身向她鞠躬,并尽力用柔和甜美的语调叫:大姨。立在那儿的姨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就用嘴角挑了一下,表示笑意,并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迟疑一会儿,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张钞票说,妮儿啊,给个见面礼。桃花忙站起身,推让一下,接过来道:谢谢大姨。姨想了一下,说,那你们坐吧,我做饭去。看姨离去,刘柱就得意地对桃花一笑,桃花脸上的笑容唰地落下,就像美人年历上这一张是一个笑美人,唰一下又翻过一个冰美人似的。桃花屁股像针扎似地坐着,她想,这顿饭还要在这儿吃呀?她恨不得在自己没有失礼之前就挟起包袱逃回乡下去。好在中午饭就他们三位,别别扭扭总算吃完,从棉纺厂退休的大姨也算弄明白刘柱是要干什么来了,撂下饭碗就出了门去。桃花说,咱回去吧。刘柱却攥着拳头,得意地晃着,说,嘿!有门!有门呀!到晚上,姨沉着脸回来了。那时,下班回来的姨夫正与刘柱聊得欢,见她回来,忙钻进卧室里去了。当晚,在外面奔波了一下午的姨居然什么也没有说,晚饭后二人就在客厅里看电视。10点多的时候,在市里读高三的表妹回来了,一进门,就对表嫂发生了深厚的兴趣,拉拉扯扯亲热了半天,又说明天去超市陪她买衣服,然后也进卧室不出来了。这时,姨倒出了门,指着沙发说,把包袱抻开,就睡这儿吧。然后就转身,哐地关门,叭地拉灯。桃花和衣躺沙发上,一夜也没有闭上眼睛。倒是半夜,刘柱先伸过来一只手,桃花忍住没吭声,他又势势摸摸要往身上爬。姨夫的鼾声从旁边室内传出来,表妹在梦中发着呓症,桃花弓了一条腿,黑暗中狠命踢去,嗵的一声,那声音大得吓人,把桃花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踢在了什么地方,刘柱就像被踢死了一样,直到天亮,也没有动一下。
姨第二天倒是又奔忙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她指点着他们说,起来吧,跟我走。刘柱背了东西,涎着脸问,姨,找好啦?去哪儿呀?姨也不回头,说,到了地儿你就知道了。
姨就把他们领到了我们所熟悉的这个集贸市场,带到一个又高又胖、咧着嘴傻乐的五十来岁的男人面前,说,这是老沈,往后就跟着他卖菜。乐嗬嗬的老沈说,卖菜好,卖菜好,只要人还吃饭就有咱的生意,人都不吃饭了咱也就不做生意了,谁家不吃饭不吃菜呢?姨说,往后你就三四点起床来这儿,从老沈这儿批菜,推着三轮车,随便站个地方卖。刘柱苦着脸说,姨,卖菜呀?姨说,就卖菜,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又把他们领到一个又窄又长又暗的小胡同,指着一间依傍着楼房搭建的小石棉瓦棚子说,今后就住这儿,每个月房租八十块,锅碗瓢勺还有三轮车我都置下了,柴米油盐酱醋你自己去买吧。
3
这一下桃花就在城里干了半年,半年后桃花还是腆着肚子回去的呢。看她穿的用的,那才叫有钱呢。爹娘像迎公主一样迎接并款待她。她悄悄附在爹的耳朵上说,那才叫挣钱呢,一天少说也挣它五六十块,好的时候那是成百成百挣的呢,你可别跟人说。老爹乐嗬嗬地直点头。
桃花和刘柱一个月能挣一两千块钱呢。农家孩子不知道苦,还懂得俭省,每天就是干哪干哪,钱可花不了几个。吃的是自己卖剩下的最便宜的翻拣到最后也没有人愿要的菜,填饱肚子就行了。卖菜时间长了有了经验,上午在集贸市场里卖,下午骑上三轮车游街穿巷,很晚很晚才回来。后来有一件事也算是帮了他们的忙,有一天笑嗬嗬的老沈突然就抿上了嘴巴,不幸生了重病。初进城的农民很知道对人家好,点头哈腰,百般殷勤,诚信忠良,自不必说,再看老沈,对刘柱和桃花竟然有了对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回去治病,没说二话就把这间门面和所有的客户都转让给了他们。不管怎么说,在蔬菜经营上已得心应手的他们也就更上了一层台阶,成了小老板了,既批发又零售了。整天忙忙碌碌,哗一下,嘿!九年过去了,桃花已经绽放过了,虽不再娇艳,仍花红耀眼。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积攒下了一大笔钱,对他们来说,这确是一大笔钱,大得他们想起来都心惊肉跳,生怕被人知晓,你道是多少钱?十七万块呀!十七万是多是少?这要看对谁来说,譬如桃花和刘柱,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最早积攒到一万块的时候,桃花几乎是激动得喘着气给爹学说的,到两万的时候,她开始闪烁着眼睛哭穷道: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孩子多了,开销大了,开始吃老本了,一天不如一天了,甚至还在言语中透出哪一天混不下去了,还要回家来请大家当然是爹娘和兄嫂到时要关照的意思来。钱越多,越惊慌,每到回家来,都要拣最旧的衣服穿,拎最寒酸的礼物,惹得爹娘看到他们都愁云满面。连存折上的那个数字,夫妻俩都没有从口里说出来过,就是两人钻在被窝里,也是伸一下手指头,互相会意地点一下头而已。这一点两人达到了惊人的一致,有时候还会相对作发愁状一问一答道:咱有钱吗?咱哪算有钱哪?孩子大了,往后的花销大着呢,跟人家比还不如人家一个小手指呢,连个汽车轮子也买不住呢,连个阳台还买不住呢,要是送孩子留洋还不够飞机票呢。然后夫妻俩还会作苦闷的样子摇一摇头,至于若回到乡下老家,几万块钱就能造一个很漂亮很时尚的楼房、在村里也算得首富的话,他们既不想更不敢说。这种状况持续着,二人仍是一如既往起早贪黑地劳作,一如既往地节俭,在衣食方面丝毫没有大的进展,每天的乐趣好像就是挣钱,增加它的高度,而不关注为啥要增高它和增高它的作用。这种状况的持续,还引发了一个不良的后果,刘柱越来越像个大老爷们了,就是说,越来越在桃花面前摆谱了。
这话还要从头说起,开始时的刘柱在桃花面前是无谱可摆的,有时还显得很卑顺,在时而要耍点小蛮横的桃花面前还有点像忠诚的奴仆,然而自从进了城,更进一步说,自从住进那个小破棚子的第一晚,刘柱从她身上爬上又爬下时,或者更准确点说吧,自从第一次挣到手那几张票子,刘柱沾着唾沫数着,脸上带着满足和骄傲,而桃花仿佛又带着佩服的神情伸着脑袋去看他数钱、看着他把钱得意地塞进口袋、那钱好像是他一人挣的时候起,他就在桃花面前开始装老大了。桃花也提醒过他,要他注意,可是没用,什么时候都是他出头露面,什么事都是他决策,讨价呀,工商管理呀,配货呀,安排呀,收款呀,存款呀,放存折呀,搬家呀,与几个小痞子喝酒拉关系呀,回老家穿什么衣服甚至怎么说话呀,都是他刘柱作主。不管什么事,桃花甭说争执啦互不相让啦,她连一点反对意见也没有,是真的没有,而且心里还很赞成,仿佛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总是他正确,而且他总是正确,这种正确的起始就是他果断正确地引导她走上了进城经商之路。桃花很愿意顺从他,既路线正确又不伤脑筋不担风险不负责任。让她懊恼的却是刘柱由此带来的家长作风主子神态皇上气派,在别人面前是孙子转过身来就是她爷的无耻汉奸相。这就让桃花不服。刘柱充大的表现主要是,只要是桃花能做的活,他就指派给她做,而他自得地歇着。只有他感觉桃花做不了的,他才去做。这样的结果是,桃花成天就像个陀螺旋个不停,而刘柱只有关键时刻才出马。刘柱是个好脾气,仁君式的好脾气,要是桃花发泄不满,比如不听他指派,表现出不良情绪时,他会乜着眼看她,意思是你不干谁来干?你不干你干啥?然后走开,或者真的会上手帮她一下。好的是农家姑娘桃花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也不会胡搅蛮缠,恶意挑起战争什么的。桃花要对哪个女的说起她对刘柱的不满时,而且透露出刘柱从来就没有打过她一下、骂过她一句时,别的女的就会既羡慕不已又大惊小怪地嚷,你还不知足呀?真不知好歹!仿佛刘柱是她的亲兄弟,桃花说的那些都是屁理由似的。要是她反驳说,我也没打过他骂过他呀,别的女人更会用眼睛瞪她,好像说,你算哪瓣蒜?你要去打男人骂男人?这样有时候连桃花也认为,刘柱不是真君主,要不然还真就是有道明君呢。
九年的夫妻,桃花和刘柱已经做成了一种固定模式。两个孩子、十七万存款、共同经营的蔬菜生意,是连接他们夫妻生活的三个纽带。
直到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出来。
这件事对一直以来顺顺当当平平安安过日子的桃花来说简直就是个劫难!
这件事跟一个叫周顺建的城市居民有关。而且这件事是到了夏天才发生的。
(接下页)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