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事儿(沙南)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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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yanju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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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事儿(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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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 事 儿


(小说)

作者.沙南/编辑.琴心




七十年代中期,县委组织部提拔了两名青年干部:一个是县商业局的葛局长,一个是县税务局的钱局长。这两个人都是三十岁才出头的年龄,一下就成了正科级,这在当时小小的县城里,可算是破了先例。这件事儿在县城里竟轰动了几个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教育孩子们的话题了。
从此,在县科局长的花名册上就新添了两位年轻的局长。这两位年轻的局长,论才干、论文化、论水平,那真是半斤对八两,不分上下。两个人都暗地里攥紧了拳头,都想在事业上干出一番政绩来,压倒对方。
一次在同僚们的酒会上,物资局的姜局长对年轻的葛局长说:“我外甥下个月就结婚,可是答应给女方买的上海牌缝纫机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呢,昨天我大姐哭天抹泪地找到了我,咋样?葛局长?救救急,帮大哥个忙呗!否则,你说我咋向我大姐交代呀?好歹我也是个局长吧,要是连这件事儿都办不了那我还哪有脸去见我那外甥媳妇呀?!”
葛局长笑着说:“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给你写个条子,明天你到商业局业务股找张股长办一下就行了。”
紧挨着葛局长坐着的县粮食局宋局长说:“看看看看!看看人家葛局长这官是咋当得。大家学着点,今后互相要给个照应。只要大家彼此都行个方便,互通有无,那咱这小小的县城不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吗?!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宋局长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和认可。于是乎,那次酒会,竟成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批条会。你给我批面粉、大米;我给你批木材、钢筋;你给我批自行车、上海表、飞人牌缝纫机;我给你批名烟名酒……一个个忙的是不亦乐乎呀。
可唯独钱局长静静地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尴尬地消磨着时间。那时的税务局,没权没势的,你说谁求他呀?再说啦,你求他干嘛呀?
在这群同僚们当中,最忙的就是葛局长啦。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是当时富裕家庭必备的三大件,聘闺女、娶媳妇,谁不得巴结他呀!
在那次酒会上,年轻的葛局长是出尽了风头、占尽了荣耀。
忙完了,葛局长摇晃着酸酸的右手,笑着对钱局长说:“你们看看人家钱局长,稳坐钓鱼台,那份从容,那份坦然,哪像咱们呀,一个个忙的手脚朝天的!”
钱局长尴尬地笑了笑。没言语。可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不知是失落还是冷落。那顿饭,钱局长吃的是没滋没味的。一想起葛局长的话,钱局长的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感——疼得难受。他认为那是葛局长故意在拿他开涮。从此,他就对葛局长有了成见。钱局长在心里暗暗地发恨:一定和组织搞好关系,总有一天咱俩得换个位置坐坐。叫你也尝尝这尴尬的滋味。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钱局长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调到了商业局,而葛局长被调到了税务局。两个人来了个大换班。下调令的那天,钱局长高兴地一宿都没睡——兴奋的睡不着哩!
葛局长知道这是钱局长背后找了关系,挖了他的墙角。对钱局长的做法,他非常气愤,他背后骂钱局长:“真不是东西!一脑子坏水!”
钱局长走马上任后,第一步清理的就是葛局长的亲属和亲信。只半年的时间,凡是和葛局长沾亲带故的,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钱局长的打击。葛局长的亲姑,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原是商业局下属烟酒公司的主管会计,却被调到了烟酒门市部当了售货员;葛局长的亲舅,原来是百货公司的经理,干得好好的,却被调到了不死不活的冷冻厂当了名副厂长;还有葛局长那些个得力的下属们,也都被钱局长给拿下马了,气的一个个都来找葛局长诉苦说:“葛局长!钱局长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了,你看现在商业局曾经跟着你干的有几个落下好下场的?都被贬了。贬的是粪土不如呀!”
葛局长关心地说:“没关系!你们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我这里吧,我这里正缺人手呢,只不过咱这里可是清水衙门,没油水的。要不人家钱局长怎么都把他的亲信调到了商业局了呢!”
曾经的下属们一听,忙不迭地说:“清水衙门也比整天在商业局受气穿小鞋强多啦!葛局长!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愿意来你这里,为你孝犬马之劳。”
于是,那些人,被一一调到了税务局。
一年后,改革的春风吹开了小镇尘封的历史,也翻开了小镇崭新的一页。僵化的体制被打破了,由以前的计划经济一下子变成了市场经济。受到最大冲击的就是一些经济实体了。像商业局、粮食局、物资局等都是首当其冲的改革对像。尽管人们当时不理解、不赞同、甚至还有抵触情绪,可改革的势头却如泄了闸的洪水势不可阻挡。开始是打破了铁饭碗、大锅饭。实行了租赁经营、承包经营……后来是企业转制、破产,买断工龄——职工纷纷下了岗。成了社会的富余人员。而银行、邮电局、税务局等单位却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待遇好、工资高。随着税务体制的改革,又实行了利改税,这样一来,税务局的权力大了。这下那些从税务局跟着钱局长调到商业局的那些个人都后悔了——说自己没长前后眼。最后悔的是钱局长,他在心里骂道:“算他葛局长有傻福,当初要不是我想方设法地和他换位置,他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事到如此,钱局长认了,他心说:这人呀,争不过命呢!”
从此,商业局成了个不死不活的单位,但好歹开支没问题。在苦苦地挣扎中、在哀叹和怨恨中,钱局长总算熬到了退休。
退休后的钱局长每次见到了葛局长,都盯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并友好地笑一笑。心说:这下咱俩都退休了。如今你再能还能能到哪去呀?钱局长的心里总算找到了一丝的安慰和平衡。渐渐地他对葛局长的成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了许多。 两个人的交往也越来越多了,还一起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呢。葛局长报的是文学班,钱局长报的是书法班。
一日葛局长的小说《春妮》在县报上发表了。钱局长拿着报纸高兴地对他说:“老葛!请客吧!”
葛局长说:“好吧!这阵子忙的,都快把馆子的滋味给忘了。正好打打牙祭。去哪家?你说吧!今天就咱俩,好好地畅怀畅饮一番。”
钱局长说:“不能档次低了,咱好歹也是个科局级呢,虽然退休了,没权了,但咱也不能叫人看咱俩的笑话。咱去《鹿鸣春》酒楼咋样?想当年那里咱可没少去过呀!重温重温如何?听说哪里添了几道新菜,全是鹿肉做的,咋样?咱尝尝鲜去?可别跟我说你没带钱呀!”
葛局长说:“哪能呢!就照你说的,咱就去《鹿鸣春》了。”
于是两个人边说边笑地去了《鹿鸣春》酒楼。
葛局长点了四个菜:干炸鹿排、坛闷鹿肉、鹿肉炒竹笋、鹿肉炖茄子。金六福白酒一瓶。外加一壶龙井茶。
两个人边说边饮。畅快至极。喝着喝着,钱局长发了感慨:“老葛呀!你说这人呀就是怪,有权有势的时候,一个个争名夺利,修尖了脑袋往上钻。可老了老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无官一身轻。仔细想一想,往事不堪回首呀!都怪那时咱们年轻呀!”
葛局长说:“就是呀!如今我们虽然是人老了,可心却明白了。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和收获呀!”
钱局长说:“人活着不容易呀!”
葛局长说:“人要活得明白就更不容易呀!”
那顿饭两个人在酒桌上,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地两颗心贴的近了。酒足饭饱,两个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席位。
结账时,老板娘硬是收了一半的价。并抱歉地连连说:“按理本该一分不收的,你们是老干部,难得来我这里聚一聚,可那样我怕以后你们就不好意思再来了。收你半价,咱俩都好看。”说完哈哈笑着补充说:“欢迎下次再来!葛局长!”
葛局长乐呵呵地走出了《鹿鸣春》大酒楼。心说:这顿饭吃得高兴,当年的感觉又找到了。想当年,哪次进酒楼、饭店消费不都是远接近迎的呀。此时此刻,退休后的失落感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了。
钱局长想着心事说:“看来咱们还没被人们淡忘呢。”说着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俗话说得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这辈子能混到这地步也该知足的了。
晚上,钱局长高兴地问妻子:“你想吃鹿肉吗?”
妻子说:“你在职的时候我想吃,可那时咱这县城里没有;现在有了,可你却退了休,想吃又舍不得花自己的钱了。光想有啥用呀!”
钱局长说:“只要你想吃,咱明天就去《鹿鸣春》大酒楼。那里的鹿肉可好吃了呢。虽然价格贵了点,但对我这样的老干部只收半价呢。”
妻子怀疑地说:“有这等好事儿?”
钱局长点点头,肯定地说:“有呀!不信?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呀!”
第二天傍晚,钱局长特意带上了孙女和老伴一起高高兴兴地走进了《鹿鸣春》大酒楼。
拿过菜谱,钱局长点了四样菜:干炸鹿排、坛闷鹿肉、鹿肉炒竹笋、鹿肉炖茄子。点完了笑着对妻子说:“那天老葛我俩吃的就是这四样菜,可好吃了呢。”
妻子笑着对孙女说:“一会儿多吃点,长这么大你还没吃过鹿肉呢。”
孙女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奶奶!”
说话间,菜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空气中弥漫着鹿肉的香气。一时间,三个人食欲大振。孙女边吃边说:“爷爷!这鹿肉真香!”
钱局长疼爱地说:“那你就多吃点!”
妻子也说:“是呢!这鹿肉吃着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呢!等咱孙女生日那天,咱一定再到这里庆贺庆贺!”
一个小时后,钱局长拍了拍鼓鼓的肚子说:“饱啦!”
妻子说:“这顿饭吃得真香!”
孙女也说:“爷爷!下星期日还带我来这里吃鹿肉好吗?”
看看妻子。瞅瞅孙女。钱局长心里高兴呢!他大声地说:“服务员!买单!”
当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钱局长一看,傻眼了。忙问了句:“咋这么贵呀?!我是老干部呀,有优惠的!”
服务员肯定地说:“不可能的,我们酒楼从来就没有对老干部有优惠的规定。要有,我们服务员还不知道呀?!再说啦!要真有这个规定的话,那我们酒楼还不得赔死呀!”服务员冷下脸来有点不耐烦了。
钱局长不信,坚持说:“上次我和葛局长来这里用餐时你们老板娘亲自对我们俩说的呀,说对我们老干部优惠减半的呀!那还有错吗!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不行,我找你们老板娘去。”
服务员说:“找啥呀?老板娘不在。再说啦上次那是人家老板娘对葛局长一个人说的,不包括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人家葛局长的儿子现在是税务所的所长啦,老板娘有求于他,所以才给葛局长优惠的。”
钱局长听到这里,先前的精神头一下子全没了,他蔫蔫地从兜里掏出了280元钱,递给了服务员。怏怏地离去了……
那晚上钱局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事重哩!
时隔一个月,钱局长的一幅书法作品《难得糊涂》也在县报上发表了。葛局长对钱局长说:“恭喜你呀老钱!作品不错!大有板桥的遗风呀。哪天给我写一副留个纪念。唉!老钱?那天咱俩在《鹿鸣春》大酒楼吃的那顿鹿肉餐不错吧?想不想再重温一下那美味呀?!”
钱局长勉强地一笑说:“好吧!今天我请客。”钱局长打心眼里不愿再去那《鹿鸣春》大酒楼了,可奈于面子,还是违心地去了。钱局长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钱,而是看不惯酒楼老板娘那势力眼的做法。所以,此时钱局长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悦的情绪堵着,那种忧郁的表情总是挂在脸上,没有了上次那种畅怀的心情了。
葛局长问了句:“怎么了老钱?有心事?”
被葛局长这么一问,钱局长有点不好意思了。忙说:“咱是无官一身轻的人了,有啥心事呀?来喝酒。”
也许是钱局长丢不开心里的不悦吧,也许是钱局长仍怀有一种对老板娘的怨恨吧,这顿午餐,钱局长的酒喝的有点多了。他觉得头有点晕了。但神志还清醒。他喊了句:“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了,钱局长一看,走来的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和他顶嘴的那位。只见她笑着说:“你就是钱局长吧?老板娘交代了,从今往后只要是你们两位老局长来这就餐,一律半价。”
钱局长不解地问了句:“这是为什么呀?上次你……”
服务员说:“我也不知道。老板娘今天就是这么交代我的!”
钱局长看了看葛局长,心里突然有了种优越感。
可走在回家的路上,钱局长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今天是沾了人家葛局长的光?
晚上,姑娘姑爷一起来了。女儿笑着说:“爸,告诉你件好事,建国当上防疫站的副站长了,主管食品卫生方面的工作,这次对饭店、餐馆进行的食品卫生突击大检查就是由他带的队呢。”
钱局长高兴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女儿说:“半个月前的事呀?”
钱局长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一声?也叫我们高兴高兴。”
女儿说:“这阵子他太忙没顾上,今天还是抽空来的呢。天天有人登门。烦死了。”
钱局长说:“都是些是什么人呀?”
女儿说:“全是些酒店、餐馆的老板呀!平日里你看他们一个个傲里傲气地多牛气呀,可一旦摊上事儿了,比孙子还孙子呢。你看昨天晚上《鹿鸣春》大酒楼的老板娘,多孙子呀,硬给我家建国兜里塞钱,我家建国不要,最后她把一摞钱往茶几上一放,拿腿就走啦!爸!你说他多孙子呀!”
听了女儿的话,钱局长终于明白了:今天人家给自己打了折,收了半价,那看的是姑爷的面子呀。自己这个老局长已经不值钱啦。想想自己一辈子在官场上的得失,想想自己这辈子在官场上的是是非非,钱局长语重心长地对女儿和建国说:“那钱咱不能收呀!咱要清清白白地在做人,公公正正地做事,给社会一个公道,给百姓一个公道呀!”
女儿和建国顺从地说:“爸!你的话我们记住了。”
那晚上钱局长睡了一个好觉。那觉睡得——那叫一个踏实、一个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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