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虱子(素心问月)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素心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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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虱子(素心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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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 的 虱子

■ / 素心






江城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放学途中的女儿正赶上下雨,回家时已全身淋湿,湿漉漉的头发在春寒中竟然袅袅冒起了白烟儿。忙催促女儿快去冲洗,末了很自然的补一句:“小心长虱子”。语毕惊觉:这是小时候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叮咛,在现时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果然,女儿奇怪的问:“什么是虱子?”
虱子……我一时语塞,不知作何描叙,迟疑片刻后说:“就是寄生在头发里的,跟跳蚤差不多,只是不会跳。”
女儿又问:“跳蚤又是什么东西?”
晕,中了自己的连环套了。我努力回忆虱子和跳蚤的模样,最后形容说:“形状和颜色跟蜘蛛相似,个头跟小蚂蚁差不多,藏在头发或身体上靠喝人血过活的小生物。”
“恐怖!”女儿吓得一吐舌,赶紧洗头去了,留下我继续搜寻关于虱子的记忆,而虱子的记忆是与童年的时光一起沉寂在岁月深处的小山村里的。

就如在优越环境里长大的女儿无法想象虱子的形状一样,七十年代末乡村的贫穷和落后同样是她无法想象的。那时候没有潘婷沙宣海飞丝,甚至没有香皂,有的只是一种叫碱的白色粉末,去污能力与腐蚀能力一样强,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宁可用清水洗头。那时候大人们每天疲于出工养活三四个甚至更多的孩子,哪里还有过多的精力顾及到每个孩子的个人卫生?在那样的环境下,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不洗头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于是,虱子就象瘟疫一样在孩子们头上滋生、漫延。

我不知道头上的虱子到底从何而来,是自生还是传播?我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虱子就如同我的头发一样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从记事起我的头发就在与虱子作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而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上了中学以后才以头发的彻底胜利宣告结束。

父母为了剿灭我们姐仨头上的虱子也是想尽了办法,除了用热水浸泡,用药水薰,还备了一种叫篦子的玩意,就是一种齿很密的竹木结构的梳子,每一个齿缝只能通过一根或几根头发,所以一篦子梳下去,常能看见体型较大的虱子滚落或者附着在篦子上,如此往复数次,头上虱子的数量就会减少很多,但依然不能根绝。况我们姐仨的头发都是细密柔软的自然卷,使用篦子就成了很不情愿的事儿了。于是被逼无奈的母亲使出了杀手锏——刀片,于是我的童年就再也长不出长发了,每隔一两个月,母亲就会用她薄而利的刀片把我们姐仨理成运动员的发型。碰见头发出汗或者淋了雨,母亲总是担忧地念叨着:“小心长了虱子”,并不失时机的拉了我们去冲洗,但即便如此,顽固的虱子还是像梦魇般的纠缠着我们,因为虱子的繁殖和传播能力太强了,即使自己头上虱子绝迹了,还是难免会从同学或者小伙伴们那里再度传播回来,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让自己头上虱子的数量减小到最少而已。

如果只是喝点血倒也罢了,偏偏可恶的虱子还要边喝血边注入一种毒汁,让你头皮奇痒难忍,严重的时候甚至抓破头皮发炎长疱。白天因为注意力的分散抑或是虱子的休息时间,痒症倒不明显,到了晚上,尤其是闷热潮湿的晚上,你正要入眠,虱子却开始了盛宴,你会难受得东挠挠西抓抓,恨不能把头埋在开水里烫。
记得一个闷热的夏夜,屋外下着瓢泼大雨,我们姐仨被虱子咬的哼哼唧唧无法入睡,父亲起来挨个给我们挠痒,我幽默的父亲边挠边即兴编起了《虱子歌》:
虱子虱,真缺德(“虱”:武汉方言读she,同“设”音。)
咬的我晚上睡不得
你也痒,我也痒
外面大水涨
你也捉,我也捉
天上雨水象瓢泼……
父亲的歌谣后来在家乡广为传唱,以致时隔多年,字字句句仍记得那么清晰,每想起都会忍俊不禁,内心有温暖的水流涌动。很多时候,这首歌谣成为我回溯童年快乐时光的入口。那曾经令我苦恼不已的虱子竟然成了我重温幸福童年的载体。
最是怀念那些冬日的午后,太阳懒懒的晒着,我们姐仨洗净了头发,慵懒的趴在父母的膝盖上,父母翻动发丝找寻虱子,而我们则昏昏欲睡……那是怎样的享受,怎样的惬意?!那种温馨的氛围怕也是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的。

成年后的我偶尔还会想起童年的虱子,那曾经深恶痛绝的虱子,在我的回忆里竟然蜕变成可爱的小生物,每回想起总让我忍不住面浮笑意心生柔软。
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几乎每个女生头上都有虱子,甚至很多男生也有。于是虱子有时候竟成了调皮的男生们恶作剧的道具,比如捉了甲同学的虱子丢在乙同学头上等等。那时候,若见哪个同学剃光了头发,也不会觉得奇怪而耻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知是虱子多得没办法处理了才用了最后的绝招罢。

关于虱子还有件趣事记忆犹新。三年级的时候我跟堂姐前后邻座,一天上语文课,堂姐看见我头上有一虱子爬出头发表面,忍不住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快速的捉了下来,大约太仓促,竟然连带扯掉了几根头发,我冷不防痛得大叫了一声……接下来是各打五十大板——两人一起原位罚站。事后堂姐说,在罚站的时候又看见有虱子爬出来,但再也不敢捉了,怕再一动手,两人就得站在教室外了。而颇感无辜的我对堂姐的“义举”并不领情,怪她让我颜面扫地,还害我陪站了整整一堂课。

岁月悠悠,童年的虱子因为生活水平的提高早已经销声匿迹成了一个传说,别说是城市,即使乡村也很难寻见虱子的踪迹了。然而,头上的虱子虽然会给人带来短暂的烦恼,但终究还是能够灭绝,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一种温馨的回忆,但人性中的虱子呢?
17岁时,张爱玲就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很早就看到,穿梭于俗世繁华中的男男女女,华丽的外表下包藏着人性的暗疾,灵魂中蜇伏着一只只微小却执拗的“虱子”,贪婪地、不动声色地啃啮着真性情。《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明知范柳原不会把她当作爱的唯一,但为了嫁个体面的富家子弟,不得不拿残余的青春作最后一搏;《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在无爱无性的婚姻中消磨了一生,导致心理变态,以摧残儿女的幸福为乐……贪欲使她们没有勇气和力量清除内心的“虱子”,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繁衍、长大、蔓延,直到将鲜活的生命吞没。而晚年的张爱玲,因为恐惧和憎恶人性里的虱子导致疑心居所到处布满虱子而不停的搬家。她与人性里的虱子一直作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直到最后被“虱子”吞噬,悲凉的离去。
如此看来,“小心长虱子”的提醒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因为人类与虱子的斗争远远还没有结束。
女儿出来后,我会告诉她:头上的虱子你是看不见的了,但人性里的虱子还随处可见,要学会洁身自爱,自觉抵制“虱子”的滋生和传播,真正健康快乐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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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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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周四 11月 26, 2009 4:06 pm

RE:童年的虱子(素心问月)

帖子 荆棘鸟 »

嗨,没有想象力就是不行,小时候关于虱子的故事真有一箩筐,就没想到过把它写入文章。我小时候大概一周洗一次头,还是长虱子,姐姐就给我洗完头后给我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勒掉虱虮子(虱子卵),往往一弄就是半天呢。我痛死她累晕,我的个娘啊,至今都记得那时受的“酷刑”。姐姐睡午觉时为了不让我乱跑,就哄我给她捉虱子,我捉不到,就从自己头上篦一个下来,然后把她摇醒,告诉她:“又捉了一个”。哈哈。
没想到小小虫子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共鸣,欣赏欣赏。由头上的虱子到人性的虱子,真是神来之笔,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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