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二)[夜莺之歌]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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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枫
帖子: 441
注册时间: 周一 3月 09, 2009 4:36 pm

RE:跪(二)[夜莺之歌]

帖子 丁枫 »

人生在世,悲苦相随,更何况老来病痛,生活不能自理?能理解那种深重的困苦,也就懂了老人无奈的心。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姐姐的孝心却可佳可敬。
云想衣裳
帖子: 5724
注册时间: 周日 10月 25, 2009 9:06 am

RE:跪(二)[夜莺之歌]

帖子 云想衣裳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面对一个临死的人,在狠心的人,也会善待他的;但是你爷爷老人家得到这样的报答,也许是他硬的报应,也是报应的报应——毕竟,人死大于天,我也三鞠躬!!!
笛音天涯
帖子: 611
注册时间: 周六 5月 08, 2010 4:36 pm

RE:跪(二)[夜莺之歌]

帖子 笛音天涯 »

看了你的文章,泪水已经湿透了键盘,为你的孝顺,也为爷爷的凄苦,人都要老的,养儿育女就是为了老来享福啊,可是,孝顺的后辈又有几个呢?我不由苍然长叹,人啊!
夜莺之歌
帖子: 17
注册时间: 周六 4月 03, 2010 7:06 pm

跪(二)[夜莺之歌]

帖子 夜莺之歌 »













 

跪(二)

作者//夜莺之歌




我的第二跪为爷爷。

我的爷爷于二零零八年十月九日凌晨四点,结束了他苦难的一生,终年89岁。

一想起我的爷爷,脑海无端就会跳出一幅幽暗、阴晦的图画:冷风吹着地场前的一排棕榈树,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坐在陈旧堂屋门槛上的爷爷,像一张陈年的旧画,没有颜色、没有表情,眼里是茫然的空洞。

我对爷爷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复杂的,这种感情的形成要追溯到童年时期,因为我一直深深敬爱着父亲,所以对跟父亲不睦的爷爷在感情上一直不太亲近。
记得分田到户后的第二个春天,父亲拖着病体到集市上去卖薯娘(薯种),自己担不回来,叫姐姐五十斤一挑,单薄矮小的姐姐趔趔趄趄地从几里外的集市挑回两担,父亲看姐姐的眼神就有了几分痛惜,但又没有法子,他自己连走路都喘着粗气,回来见爷爷捧着一本《东周列国传》在地场晒着太阳看得入迷,就叫爷爷去栽薯娘,父亲千交代万嘱咐的教导爷爷怎么栽,爷爷黑着脸挑着薯娘到地头,嫌栽薯娘麻烦辛苦,就挖了一个坑,把一百斤薯娘窖在里面,然后回家继续看他的书。
山乡满山满岭的红薯都是用薯娘藤扦插的,春天栽好薯娘很关键,薯娘坏了,会误大事。父亲对爷爷做事一向不放心,就去检查,父亲回来时脸色气得铁青、声音打颤:“一季红薯半年粮,你把薯种沤坏了,全家人都得饿死!”。父亲说的是大实话,山村田少地多,打不下多少谷子,平时就靠红薯拌饭,来填补短下的半年粮食;家庭副业:养猪、养鸡鸭也全靠地里种的红薯,所以家乡的旮旮旯旯都种的是红薯,父老乡亲是把红薯当做宝一样来栽种的。可不懂生计的爷爷向来不爱体力劳动,在关系全家生计大业上耍花招,也难怪父亲话说得那么重,不明事理的爷爷竟然发起泼来,拿着绳子去上吊,父亲气急攻心,咳喘好久竟吐出一口血来。。。
哎,我的爷爷是如此的糊涂不堪。
爷爷是太公的满崽,年轻时饱读诗书,成年后在民国政府当秘书,写得一首好字。
新政府成立后,他的好光景也就到头了,全家人跟着他就像阴沟的老鼠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加之爷爷不会劳动,全家人吃够了苦头:奶奶在担惊受怕中早死;父亲拼命劳作,需付出比贫下中农多三倍的力气才能换得全家人的口粮,落下病根,英年早逝;叔叔娶不上媳妇,只好到邻县做倒插门女婿;两个姑姑也都因从小营养不良而体质羸弱。
全家人都怪爷爷不识时务,都快要解放了,还加入国民党。
爷爷自己在文革中也没少挨绳索捆、耳光打、砖头跪。有一天还把他拉到河边进行一次假枪毙。等到真要枪毙那天晚上,他逃到后山山洞捡得一条性命。。。

哎,一想起我那不会体力劳动,受尽欺凌,得不到亲情滋养的爷爷,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幅幽暗、阴晦的图画:冷风吹着地场前的一排棕榈树,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坐在陈旧堂屋门槛上的爷爷,像一张陈年的旧画,没有颜色、没有表情,眼里是茫然的空洞。

话说到了老境的爷爷,屎尿不能自理,几个子女也都步入老境,加之对爷爷罗嗦、邋遢的厌恶,也就都不愿回来伺候,重担就全落到我母亲头上,头两年,母亲硬撑着,时间一长,也憋不住了,加之弟弟在无锡修了房子,侄儿龙龙没人带,母亲也想去无锡享受一下带孙子的乐趣,只好求助本家出面(没出五户的大家庭),硬是把爷爷送到了辰溪叔叔的家,这样,老家也就成了一座空屋。
爷爷到了辰溪,开始叔叔也想很好的尽孝道,无奈爷爷天天叫喊着:“我要回黄泥溪,我要回溆浦!不做异乡鬼。。。”叫得叔叔、叔母心也凉了,加之他屎尿糊得满屋子都是,也就在不喜之上加了厌恨。
两个姑母自身难保,无从把他接回家去!
我和姐姐弟弟想解脱母亲,提出开工资请人伺候都没人愿意,嫌他脏。所以只好把爷爷继续留在辰溪叔叔家。
爷爷被接到叔叔家去的一年里,我只去过两次,一次是赶在零八年雪灾之后,当时道路还没有全开通,汽车在积存着厚厚冰雪的山道上行驶 ,山下是万丈深渊。我带着吃的、穿的一路颠簸着到了叔叔家,爷爷像个无助的孩子找到了亲人,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像落水的人找到救命的稻草,哭着说:“你们都不要我了,我想回家。芳儿,我要跟你回家!”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把一个屎尿不能自理、已经痴呆的老人接到家去,我是嫁出去的孙女,我还要负担儿子昂贵的学费,还得赡养我的婆婆和我的母亲,还得把拿着微薄薪水的讲坛站下去。我问他何以这么委屈,他说:住不惯;他说:吃不饱!......在那个奇臭难闻的斗室里,我嚎啕大哭!生活的无奈,让我感到生命的悲哀,那一刻,我屈服于命运的劫难,我跪倒在命运的脚下!我没有勇气承载一个悲苦的生命穿过苦海!!
白首与黑头,同样都在生活中煎熬;浊水与清泪,同样都羼着血。
其时,爷爷与叔叔,已经不像父子:家境殷实的叔叔并不在乎他吃,而是他吃得越多屙得越多,他虽双腿不能走了,但用手还能满地爬,他会把粪便弄得满地满身都是;吃得越多精力越好闹得也越凶。所以叔叔常给他吃土霉素药丸,尽量让他少吃。而爷爷屙不出就用手去抠,后来爷爷把叔叔、叔母当仇人样的防着,不肯吃饭,怕他们放毒。
从叔叔家回来后的半年,我几乎没有笑过,背着如山的重负煎熬着,我期盼爷爷还能等到我去接他的那天,我期盼着远在长沙复读的儿子能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终于熬到儿子高考完,命运开始露出笑脸————儿子以600高分考取中山大学。面对生活,我开始无惧:即使丢掉工作专门伺候爷爷,我也要赶紧把那个不堪的生命接回家,那是一个悲苦的灵魂要求的最后归所,那是被历史遗弃的孤儿仅存的一点慰藉!
零八年七月初,叔叔打来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我与姐姐连夜租车赶到叔叔家,当我再次踏进那个奇臭难闻的居室时,惊呆了:半年前还有百多斤的爷爷已经干瘦如柴,蜷缩在粗劣巨大的水泥砖头围成的“床中”,他的身下垫的是装化肥用的尼龙袋...他,满身粪垢;他,眼睛已瞎;他,气息奄奄。
一股巨大的酸楚袭来,我几乎晕倒,继而无比的愤怒:即使他不堪,依然是父亲;即使他混账,但从没有伤天害理;他,也是一个生命啊。但我又能怎样?难道叔叔一人胆敢干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是爷爷的几个子女合谋达成的协议?

哎!一想起我那最初选择了错误道路的爷爷,在给子女带来无穷尽伤害的同时,自己也被历史无情地抛弃,继而被子女抛弃!这时,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幅幽暗、阴晦的图画:冷风吹着地场前的一排棕榈树,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坐在陈旧堂屋门槛上的爷爷,像一张陈年的旧画,没有颜色、没有表情,眼里只有茫然的空洞。

二零零八年七月九日凌晨,经过一夜的颠簸,爷爷回到他生死眷恋的那个空空的“家”!
回到家,姐姐赶忙去操办日常生活的油盐柴米,家里又只剩下我与爷爷。经过彻底清洗后的爷爷躺在他干净的床铺上,乡邻们纷纷赶来探望,都叹息他的不久于人世。我附在他耳旁请求:希望他再坚持几天,等到远在无锡带孙子的------我的母亲回来;等到他最钟爱的孙子————我的弟弟从武汉回来。我想,他当时是听懂了,我看到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溢出。
回家后,在各种滋补品补给后,爷爷日渐肥壮起来,饭量开始大得惊人,每餐要喂一海碗,他已经完全地退化成不知饱足。天生洁癖的我从此经管他的吃喝拉撒,还得克服女性的娇弱羞怯:给有时是粪便满身的他,有时是经过一夜尿泡、连头顶都臭烘烘的他————洗澡。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个更难干的工作,我也不知他还能活多久!?
爷爷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可能就是弟弟从武汉军部赶回来陪他的那个星期:弟弟给他洗澡、喂饭、抱他到地场边看落日余晖下的青山绿水.....我想他是看到了,因为那眼里露出少有的幸福的笑,深刻的皱纹、重叠的皱褶展开。我想他是回到了幸福的童年,他感喟地说:“没想到我还有这样幸福的日子!”
也许,这就是他坚持不死,执著等待的时刻!
这也是他成年后唯一没有经受冷风吹拂、生活有点亮色、感受温暖的时刻。这一刻,是他穿越苦难、战胜死亡换来的。

弟弟归队后,我和姐姐继续伺候爷爷两个多月,二零零八年十月九日凌晨四点,爷爷结束了他苦难的一生。走时,很平静,没有留下遗憾。
在爷爷棺殓停放的三天里,每次借添香或添灯油,我都会跪下来,在心底为人世加给这个弱小悲苦的生命太深的罪孽而谢罪,我是在替那个时代给予一个走错路的孩子太深重的惩罚而谢罪。

现在,爷爷应该再没有饥寒。因为他葬在一块向阳、透气、地势开阔的好地方,他的坟头背靠着青山,面向着田野、公路、河流,每次我们回家,坐在公交车上,目光就能抚摸到那个坟头!









编辑//丁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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