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江天站庆出书文集（小说）
暮雨江天站庆出书文集（小说）
女人如烟
一
这是生产电动车主架的车间，机器发出的轰鸣在各种型号的钢管上回荡，绵长而震耳。习以为常的员工忙碌着，除吃饭时的欢声笑语，他们已麻木的成了机器人。肖小月的出现，像一股熏风，令金属杂陈的车间立时有了活色生香的味道。那些穿围裙带套袖的女人开始复苏，她们发现任怎么伸长脖子，也挡不住肖小月闯进男同胞脑海中的倩影了。都说女人善妒，车间的女人就是例外，不是她们善良，而是她们更直接。在她们眼里，这个突然抢尽风头的肖小月就像夹进馅饼的菜虫子，让人厌烦。她们忍不住指戳，一瞧就是秧子货，整个一摆设。她们甚至聚在一块，亢奋地呲牙窃笑，分享着臆想中她那些不食人间五谷的笑话。相比，男人的态度就多了人情味，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的目光就充满了友善，肖小月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她无意伸出的兰花指很生动，生动的让他们想起初春的大葱白，那个鲜嫩，很难让人相信那是已过不惑之年女人的手。男人们幻想，如果有一碗酱，他们会不会争抢了这些葱？念头闪过，也许是自惭形秽，很多人红了脸，因此，车间里闪出灵犀互通的微笑，彼此间很默契，带着些许的尴尬。
肖小月没留意或是根本就没在意过人们的态度，她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忧悒，每天只顾埋头干活很少与人搭话。她喜欢吸烟，喜欢边吸烟边听一首叫女人如烟的歌，歌声悲惋悠扬，于是，她的兰花指便在歌声里舞出了神韵，于是，人们的心便随着她的烟雾升腾了。淡淡的烟雾中，她敛眉沉思的模样让男人莫名多了一份痛惜，同时，也让女人多了一份遐想，她们联想起风尘女子。在他们眼里，肖小月是团解不开的谜。
这天早上，肖小月正坐在车间的角落里，吸烟，听歌。老张跑过来拍下她的肩膀咋呼道：哎，工价调低了，别人都到主任那讨说法，你还愣在这抽烟？肖小月抬头的功夫，她一溜烟的跑远了。
肖小月蹙起眉头，暗道等你们叫唤，黄花菜都凉了。
正吵吵的热闹，厂长大摇大摆的进来，他晃着手招呼：大家过来，下面宣布一个消息，昨天肖小月经过细心核算，向厂部提出降低公价不合理，晚上几位厂领导碰了个头，一致认为肖小月核算的正确，决定撤销降价。厂长的话未完，大家就兴奋地叫起好来。至于这消息得益于肖小月的核算，他们好像没听到。肖小月瞟眼兴奋地人们，无奈的苦笑下，拿起围裙向自己的工床走去。
肖小月是工于心计的女人，进厂不久就掌握了各工段的技术要领，因为懂技术，不仅对工价预算了如指掌，还能配合主任完成各项生产任务。她不事张扬，尽管为大家争了许多好处，因为不表功，大家并不清楚她做的好事。众人眼里，她是难于接近的。
二
吃过午饭，肖小月拽起一块纸夹纸铺在车间的通风处，点着烟，躺下。她不喜欢到宿舍午休，一个宿舍八张床，她讨厌女人间摸奶子拍屁股的打逗，更讨厌她们躺在床上争相翻晒人所共知的夜间趣闻。随着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门外的咣当声，屋里的人开始嘀咕：看见没有，又跑没人的地方发信息去了，整天QQ,说不定哪天被小白脸拐跑了。哈哈……门里传出女人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嗯，真勾个小白脸算她本事，就怕被老网棍耍了，还美得替人家数钱呢……宿舍里的话越说越没边，有一两句闯进肖小月的耳朵，她皱皱眉，顿了一下脚，还是离开了。不是她怕谁，是实在没心情和她们一般见识。
肖小月瞪大双眼望着屋顶，没有一丝睡意。她用舌尖轻舔着嘴里的烟。不知何时，烟灭了，过滤嘴没浸上烟油的辛辣，抿抿嘴，满嘴的寡淡。有苦涩从心底升起，她皱起眉，拿掉粘在唇上的烟，抬手扔了出去。
适时，手机响了，闺女打来的：妈……
乖，吃了吗？肖小月轻柔的问。
吃了，闺女吞吞吐吐地问：妈，学校下星期开始教计算机绘图，能不能给我买台电脑？
买电脑啊？肖小月迟疑了。闺女怯怯地说家里没钱，买个二手台机也可以。
听着闺女的话，肖小月潮湿了双眼。她两手忙乱的捂住心口，唯恐稍一松劲儿，那颗心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知道不是万不得已，闺女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肖小月哽咽了。沉吟过后，她果断地说：买，妈给你买台新的。
对很多人来说买台电脑已经不算难事，肖小月不同，她不在大多数之列。
挂断电话，肖小月还在哭，她不是爱哭的女人，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同闺女面她不敢哭，怕搅扰闺女的情绪。自己苦累无所谓，这些年，她觉得亏欠闺女太多。
那年新开的石料厂被砍了，家里，多年的经营血本无归，且背上了上百万的债务。一夜间，她男人象遭了雷劈，从此散了骨架。他开始无所事事，每天就象村头的那条癞皮狗般逛荡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为让他宽心，肖小月纵容他玩玩麻将，打打牌，没成想他沉于赌博不能自拔了。结局出乎肖小月的初衷，夜里她偎着男人温言软语地劝说：消遣消遣，排解下心情就行了，石料厂赔了那么多钱，咱不能这样玩下去。男人恼了，一把将她推出怀，吼道：滚你妈一边去。烦人！肖小月裸露在床沿边，心碎了。她男人很聪明，初到赌场很快就赢了十来万，他欣喜若狂，暗自盘算，照这样下去，连呆再玩还清百把万饥荒不算啥，当事者迷，见他钻进了口袋，庄家开始扎口袋，他不甘心到手的钱没捂热就被人家拽回去，疯狂地挣扎着，有了竭斯底里的症状，结果是越陷越深。每当回家，他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沉默寡言，渐渐，家成了他的旅馆，只有麻将桌边的喝五邀六才能听到他的话音。为此，肖小月哭过，闹过，上吊过，可对她男人来说，一切都是徒劳的。对他，肖小月彻底寒心了。
闺女是家里的独苗，自小在福窝长大，要星星没人给月亮，经此变故，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她不再比吃比喝，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学习，高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天大。闺女大二了，日常开支基本靠自己的奖学金解决。闺女的上进，懂事，让肖小月欣慰。欣慰归欣慰，孩子上学总是要花钱的，见劝不动颓废的男人，肖小月一狠心，便到开发区的塑壳配件厂报名当了临时工。开发区离家几十里，来回不方便，她干脆住在了厂里。家留给男人任他糟去，闺女上大学不回家，少了这个牵挂，肖小月加班加点的劳作着。
厂子不景气，三个月没发工资，肖小月盘算着，三个月工资加起来6700多。支出来给闺女买台国产笔记本应该够用了。
她从纸夹纸上爬起来，向厂长办公室走去。
厂长在午休，她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开的意思。她想走，但想到闺女盼电脑的迫切，便加重了敲门的力度。许久厂长才打开门，睡眼惺忪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是你啊？见到肖小月，厂长的脸上有了笑意。他关切地问：有事？
孩子上学要买电脑，我想把工资支出来？她望着厂长，满脸的期待。
支钱啊？厂长愣了一下，盯着肖小月的那双眼不再热切。他移过目光，肖小月带着泪花的长睫毛一下一下在他心里忽闪着。厂里没钱，我只有二百元的权利，要支钱必须老总亲笔签字，可老总去市里不知啥时回来......
肖小月看懂了厂长的爱莫能助，虽没有多少接触，凭直觉肖小月相信厂长不会敷衍她。闺女那边急等用电脑，这边钱没着落，立时，她眼里舞起金花，若没有办公桌接着，她定会栽到地上。望着肖小月突然间毫无血色的脸，厂长慌忙拽住她，扶她坐在椅子上。
别上火，急着用钱，我从家里拿些你先用着，厂长的关切更浓了。
谢谢您，不用。肖小月拒绝着。
瞧你，遇事还楚河汉界的那么多顾虑干啥？我信得过你的为人！厂长有些气愤。
肖小月笑笑，还是摇了摇头。她的笑浅浅的，有几分凄楚，有几分无奈。厂长的心动了一下，莫名升起一股怜惜。
厂长是热心人，他关心手下的每一个员工。可以说厂长的这种关心是无私的。车间女人多，久而久之，他那种无私的关心不免被多情的女人误出酸味。酸味袭向谁，谁就会成为车间公认的狐狸精。肖小月知道享受狐狸精的荣誉是要付出代价的，除必须经得起众人的指戳，辱谩，还要有超强的体力去应付没完没了的累活。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奖励，她是不敢领受的。尽管明了厂长的目光经常越过众人的肩头，确实在捕捉她的身影，她也不敢回眸。
手机又响了，是村里打来的，村里在催要水电费，三个月，六百多。肖小月奇怪的问是不是看错了电表，家里没人，咋会用那么多电？村会计打着哈哈：我说您老唉，以前每月电费三四百都没皱过眉头，现在咋了，变抠门了？到外面打工，山高皇帝远的还不知爷们多逍遥吧，冰箱满着，空调开着找一帮人没黑带白的玩麻将，能省电吗 ？肖小月好像习惯了嘲讽，漫不经心的说谁用的电费找谁去，我管不着。这下村会计急了，恳求道：婶子，我和你逗着玩呢，侄小子知道您海豁，不欠账，我叔那我是没能耐拿到一毛钱的，您也知道，我家底薄，那么多电费总让我垫我也垫不起不是？肖小月瞟了一眼身旁的厂长，想说什么忍住了。她问会计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撂吧，钱，过几天发工资送去。
三
肖小月没心情再去上班，向厂长请了半天假，疲惫的向宿舍走去。
正是上班时间，人们看到她拖着疲惫的身影从厂长房间出来，都惊奇地瞪大眼睛，眼神在人群里传递，仿佛他们发现并保守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肖小月顾不上众人探寻的目光，中午白花花的阳光烤焦了她的大脑，此时此刻，她和眼前的世界一样，已经变得白花花。
回到宿舍，肖小月把自己扔在床上，她想，闯进一个强盗把自己宰了多好。她真的活够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多清净。她幻想着死亡的情景，沉入其中，有了一种解脱的幸福。蓦然，闺女呼喊着妈妈闯进空白的大脑，激灵一下，清醒了。迅即，又被泪水淹没。
手机响了，肖小月拿起手机看也没看就说：闺女别着急，妈想辙给你买电脑。
是我！电话里传出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是郭明。怎么了？哭了？
肖小月抽泣着嗯了一声。顺直身子把手机贴在脸上。
中午看你没在线，不放心，问候一下。到点了，没上班吗？郭明声音很温柔。
没上班，累了。
怎么哭了？出啥事了？郭明继续追问。肖小月把事情经过向他讲了一遍。
这点小事也哭天抹泪的，是大姨妈来了吧？郭明低声问。他知道肖小月的周期反应很明显，比到更年期的人都厉害。肖小月嗯一声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没关机，电流在彼此间流动。这是他们惯用的交流方式。沉默中，肖小月的心，静了。郭明就像她的避风港，总能适时让她平静。
郭明说你先睡会，我一会过去，大约傍晚到。嗯。肖小月乖乖地关了手机。
和郭明是什么关系，蓝颜？闺蜜？肖小月想不到这些酸掉牙的词汇，郭明像她肚里的虫子，贴心贴肺的让她忘不了，如果硬要确定两人的关系，她自己也不清楚。
刚到厂子报名的时候，郭明是她那个车间的主任。报名表上，肖小月填的是做姑娘时的身份证地址.
科尔沁右翼前旗？你是从草原来的？郭明打量着肖小月饶有兴趣地问，肖小月身上没有一点草原的影子。她调皮地眨下眼，笑着说没错。四十出头了，不论是按年龄还是按性格，肖小月都没这样轻佻过，她给自己的这种调皮定格成轻佻。她不清楚自己为啥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这副德行。
笑过，忧悒爬上肖小月的脸。在她脸上，郭明认识了一种叫妩媚的东西，忧悒的妩媚！忧悒的妩媚？对！郭明暗自为自己的发现惊喜，原来忧悒也可以妩媚。他得意地说有来自北方的狼，没想到还有披着羊皮的小牡马，我喜欢。未说完，郭明就发现自己忘形了，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回收已经不可能。冒犯了肖小月，郭明尴尬的望着她，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小样儿，貌似一个雏儿，有那么乖吗？肖小月嘻嘻笑着，初相见，仿佛郭明是她久别重逢的故人。肖小月想也许那就是缘分吧。
肖小月上班未满一个月，郭明被厂方派到了市里，做了市经销处的处长。临行，郭明悄悄将手机号码和QQ号留给了肖小月。
没有花前月下，两年里，在QQ和手机的联系下，他们成了灵魂伴侣，心灵的同步让他们体会到凌驾于肉体之外的快感。
肖小月告诉郭明，夫家祖上和她爷爷是把兄弟，曾在大兴安岭一带私采金矿，随着国家对矿产管理越来越严，就收了手。回到内地，老爷子把钱交给儿子就四处游玩去了，最后客死在五台山。公公用那笔钱养了一个车队，往市里拉石料和沙子，前期成绩不错，后来，截超载再加上养路费越来越贵就有些吃不消。公公看开石料厂赚钱，和她男人商量，变卖所有车辆投资石料厂，爷俩不谋而合。没成想，石料厂刚开张就被砍，公公一着急突发心肌梗没了，娇生惯养的老公经不起这些打击，沉于赌博萎靡了。
郭明很同情肖小月，随着感情加深她成了他的牵挂，每次回厂办事，他都给肖小月买些鞋子裤子之类的东西，肖小月却从没接受过。
肖小月在回忆中睡着了。
下午四点，肖小月的手机响了，郭明说洗把脸下楼，我在厂门口等你。啊？肖小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傻子，我回厂送货，回来了。郭明的声音依然带着磁性的温柔。那你上来呀，她们上班，宿舍没人。肖小月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不上去了，别人看见麻烦，你下来吧，一起去城里。 去城里干啥？肖小月追问。去了就知道了，啰嗦，快点啊，郭明催促着。肖小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到厂门口，略显矜持的向郭明的车走去。
肖小月打开车后门，进去。郭明在后视镜里注视着她，他吐口长气，说：过分啊，不知人家等你吗？肖小月望着后视镜里的郭明，微微地笑笑，没有说话。郭明就喜欢她这副小女人的样子，望着她，心暖暖的。他发动了车子
肖小月的双眼皮被泪水泡成了单风眼，皱巴巴的有些别扭。去城里有事？她揉揉干涩的双眼问。
带你去城里买台电脑，晚上你搭我车给闺女送去。我一会还有事，若回市里买恐怕今天就来不及了。
哎，咋那样，也不提前说一声，买电脑我还没要到工资？肖小月急了。快停车，我要下车。肖小月拍打着郭明的肩膀，催促着停车。
郭明伸出左手，一把握住肖小月的手，轻抚着，说：听我说好不好？短期内你拿不到工资，实话告诉你，厂子要倒闭了，工资不定咋回事呢！
不可能！肖小月口气虽硬，人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靠在郭明的靠背上。
我骗过你吗？郭明不时在后视镜里回看着肖小月，满脸的心疼。
孩子的电脑咋办？我啥时才能买得起？肖小月有气无力的嘀咕。
现在不是去买了吗？有我呢，你放心吧！郭明拍拍肖小月放在他肩头的手，安慰着。
咋能让你买？肖小月猛地坐直身子，有些激动。别激动，是朋友听我把话说完。郭明太熟悉肖小月的性格，每次给她买东西，她都会强迫他带回家，并提醒他，女人持家不容易，媳妇在家等你呢，快回家吧。为此，郭明懊恼自己嘴快，当初真不该告诉她，媳妇和她身材相似。他想，如果肖小月不知道媳妇的身量，怕东西没处退，也许会收下他的礼物吧。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无法摆平的是现在无论看到她们中的谁都会让他想起另一个。他很纠结。肖小月放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他知道她又要拒绝，忙挡住她的话说不是我花钱买，是我先借给你，等你发工资还给我总可以吧？肖小月没再回绝，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
四
去市里的路上，郭明对肖小月说：厂子迟早要倒闭，你来市里吧，我在雅迪做了一份兼职，将来厂子倒闭了也有个后路。那效益不错，我托人给你说说，应该没问题。我过来合适吗？肖小月有些意外。怎么不合适？在市里上班，离闺女近不说，工资还有保证，更重要的，咱们在一起也有个照应。离那么远，你不想我吗？郭明扭过头，轻轻向肖小月脸上吹了一口气。肖小月的脸刷下红了。郭明见了，笑着说，还害羞啊，虽没有肌肤之亲，咱不早属于彼此了吗？我可记着你陶醉时的呻吟呢，郭明举着手机，坏坏的笑着。肖小月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佯嗔着，该死的，啥话都说？没收。郭明伸手摸向肖小月的脸，大叫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这是爱的温度吗？肖小月骂声死样，两人一起发出开怀的大笑。
肖小月辞了开发区的工作，到雅迪上班了。
这天，肖小月正在上班，闺女急扯火燎的找来，她告诉肖小月，爸爸赌博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他觉得活着没意思，几次企图自杀，幸亏旁边有人才没出事。听着闺女的话，肖小月只轻轻哦了一声，仿佛男人的死活已经触不到她的痛处。见肖小月无动于衷，闺女乞求着：妈，我知道爸不争气，可他是我爸呀，看在我的面子上，去看看他，行吗？您都不看他，他真的没救了，妈……
闺女的泪泡软了肖小月貌似僵硬的心，闺女还小，哪能看懂母亲内心的哭泣，二十几年的夫妻，生死关头，谁能做到无动于衷呢？她伸手捋捋闺女被风吹乱的头发，嗓音嘶哑地说：好，我请个假，明天咱娘俩一起回去。
晚上，肖小月打电话告诉郭明，她要回家了，不想再出来打工，打工，上百万的饥荒哪辈子才能还上呢？她要想法让她的男人振作起来。她不甘心他就那样自杀，死掉。
郭明在与人喝酒，听了肖小月的话，醉醺醺地问你怕他自杀，就不怕我为你自杀吗？肖小月无奈的笑笑，说：别逗了，我累了。
肖小月万没想到，郭明真的割腕了。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昏迷着。送他住院的同事告诉她，晚上一起喝酒，他喝多了，他们一起回的宿舍，回到宿舍后同事去了卫生间，等他出来，郭明已经用桌上的水果刀割破了手腕，他一边挥着滴血的手腕狂笑，一边大叫，说你这个冰做的女人，咋就握不牢？咋就不懂他的心。肖小月听着同事的介绍，吓得几乎成了植物人。同事多少知道些他们的故事，不忍心再刺激她，于是安慰道：放心吧，医生说水果刀钝，他只是割破大动脉，没断裂，若是刀快，人恐怕没命了。他现在没事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睡一觉就好了。
天亮了，郭明的媳妇赶到了医院，媳妇进门时，肖小月正一勺一勺地喂郭明吃粥，见媳妇进来，肖小月轻轻地说：来了，真快。媳妇接过肖小月手里的粥碗，说;接到姐的电话我就快来了。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媳妇，郭明傻呵呵坐着，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媳妇用手指向肖小月，说：是姐夜里告诉我，你出事了，我才赶来的。
望着郭明茫然的脸，肖小月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她真想把他拥进怀中，轻柔的呵护，竭力的抚慰，但是，她不能。她拉起郭明的手放进他媳妇手里，拍了拍，艰涩地说，我把大哥交给你了，妹子，好好照顾。
说完，她毅然转身，迅即走出了病房。
她怕自己的泪流出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肖小月站在门外，许久许久。媳妇对郭明说，用手机放一首歌吧！没有回答。肖小月却听到了那首熟悉的《女人如烟》。那是他喜欢的歌。
那天你用柔情将我点燃
我开始变成你手中的烟
你轻轻地将我含在唇间
我的身姿弥漫了你的眼
你漫不经心燃烧我的生命
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烟……
病房外，肖小月静静地听着，她在心里呢喃，都说女人如烟，男人啊，你又何尝不是我生命里的烟！哪怕随风飘逝，唇间指上，又怎会没了你的味道？
手机又响了，是闺女打来的。肖小月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医院。
一
这是生产电动车主架的车间，机器发出的轰鸣在各种型号的钢管上回荡，绵长而震耳。习以为常的员工忙碌着，除吃饭时的欢声笑语，他们已麻木的成了机器人。肖小月的出现，像一股熏风，令金属杂陈的车间立时有了活色生香的味道。那些穿围裙带套袖的女人开始复苏，她们发现任怎么伸长脖子，也挡不住肖小月闯进男同胞脑海中的倩影了。都说女人善妒，车间的女人就是例外，不是她们善良，而是她们更直接。在她们眼里，这个突然抢尽风头的肖小月就像夹进馅饼的菜虫子，让人厌烦。她们忍不住指戳，一瞧就是秧子货，整个一摆设。她们甚至聚在一块，亢奋地呲牙窃笑，分享着臆想中她那些不食人间五谷的笑话。相比，男人的态度就多了人情味，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的目光就充满了友善，肖小月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她无意伸出的兰花指很生动，生动的让他们想起初春的大葱白，那个鲜嫩，很难让人相信那是已过不惑之年女人的手。男人们幻想，如果有一碗酱，他们会不会争抢了这些葱？念头闪过，也许是自惭形秽，很多人红了脸，因此，车间里闪出灵犀互通的微笑，彼此间很默契，带着些许的尴尬。
肖小月没留意或是根本就没在意过人们的态度，她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忧悒，每天只顾埋头干活很少与人搭话。她喜欢吸烟，喜欢边吸烟边听一首叫女人如烟的歌，歌声悲惋悠扬，于是，她的兰花指便在歌声里舞出了神韵，于是，人们的心便随着她的烟雾升腾了。淡淡的烟雾中，她敛眉沉思的模样让男人莫名多了一份痛惜，同时，也让女人多了一份遐想，她们联想起风尘女子。在他们眼里，肖小月是团解不开的谜。
这天早上，肖小月正坐在车间的角落里，吸烟，听歌。老张跑过来拍下她的肩膀咋呼道：哎，工价调低了，别人都到主任那讨说法，你还愣在这抽烟？肖小月抬头的功夫，她一溜烟的跑远了。
肖小月蹙起眉头，暗道等你们叫唤，黄花菜都凉了。
正吵吵的热闹，厂长大摇大摆的进来，他晃着手招呼：大家过来，下面宣布一个消息，昨天肖小月经过细心核算，向厂部提出降低公价不合理，晚上几位厂领导碰了个头，一致认为肖小月核算的正确，决定撤销降价。厂长的话未完，大家就兴奋地叫起好来。至于这消息得益于肖小月的核算，他们好像没听到。肖小月瞟眼兴奋地人们，无奈的苦笑下，拿起围裙向自己的工床走去。
肖小月是工于心计的女人，进厂不久就掌握了各工段的技术要领，因为懂技术，不仅对工价预算了如指掌，还能配合主任完成各项生产任务。她不事张扬，尽管为大家争了许多好处，因为不表功，大家并不清楚她做的好事。众人眼里，她是难于接近的。
二
吃过午饭，肖小月拽起一块纸夹纸铺在车间的通风处，点着烟，躺下。她不喜欢到宿舍午休，一个宿舍八张床，她讨厌女人间摸奶子拍屁股的打逗，更讨厌她们躺在床上争相翻晒人所共知的夜间趣闻。随着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门外的咣当声，屋里的人开始嘀咕：看见没有，又跑没人的地方发信息去了，整天QQ,说不定哪天被小白脸拐跑了。哈哈……门里传出女人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嗯，真勾个小白脸算她本事，就怕被老网棍耍了，还美得替人家数钱呢……宿舍里的话越说越没边，有一两句闯进肖小月的耳朵，她皱皱眉，顿了一下脚，还是离开了。不是她怕谁，是实在没心情和她们一般见识。
肖小月瞪大双眼望着屋顶，没有一丝睡意。她用舌尖轻舔着嘴里的烟。不知何时，烟灭了，过滤嘴没浸上烟油的辛辣，抿抿嘴，满嘴的寡淡。有苦涩从心底升起，她皱起眉，拿掉粘在唇上的烟，抬手扔了出去。
适时，手机响了，闺女打来的：妈……
乖，吃了吗？肖小月轻柔的问。
吃了，闺女吞吞吐吐地问：妈，学校下星期开始教计算机绘图，能不能给我买台电脑？
买电脑啊？肖小月迟疑了。闺女怯怯地说家里没钱，买个二手台机也可以。
听着闺女的话，肖小月潮湿了双眼。她两手忙乱的捂住心口，唯恐稍一松劲儿，那颗心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知道不是万不得已，闺女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肖小月哽咽了。沉吟过后，她果断地说：买，妈给你买台新的。
对很多人来说买台电脑已经不算难事，肖小月不同，她不在大多数之列。
挂断电话，肖小月还在哭，她不是爱哭的女人，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同闺女面她不敢哭，怕搅扰闺女的情绪。自己苦累无所谓，这些年，她觉得亏欠闺女太多。
那年新开的石料厂被砍了，家里，多年的经营血本无归，且背上了上百万的债务。一夜间，她男人象遭了雷劈，从此散了骨架。他开始无所事事，每天就象村头的那条癞皮狗般逛荡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为让他宽心，肖小月纵容他玩玩麻将，打打牌，没成想他沉于赌博不能自拔了。结局出乎肖小月的初衷，夜里她偎着男人温言软语地劝说：消遣消遣，排解下心情就行了，石料厂赔了那么多钱，咱不能这样玩下去。男人恼了，一把将她推出怀，吼道：滚你妈一边去。烦人！肖小月裸露在床沿边，心碎了。她男人很聪明，初到赌场很快就赢了十来万，他欣喜若狂，暗自盘算，照这样下去，连呆再玩还清百把万饥荒不算啥，当事者迷，见他钻进了口袋，庄家开始扎口袋，他不甘心到手的钱没捂热就被人家拽回去，疯狂地挣扎着，有了竭斯底里的症状，结果是越陷越深。每当回家，他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沉默寡言，渐渐，家成了他的旅馆，只有麻将桌边的喝五邀六才能听到他的话音。为此，肖小月哭过，闹过，上吊过，可对她男人来说，一切都是徒劳的。对他，肖小月彻底寒心了。
闺女是家里的独苗，自小在福窝长大，要星星没人给月亮，经此变故，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她不再比吃比喝，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学习，高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天大。闺女大二了，日常开支基本靠自己的奖学金解决。闺女的上进，懂事，让肖小月欣慰。欣慰归欣慰，孩子上学总是要花钱的，见劝不动颓废的男人，肖小月一狠心，便到开发区的塑壳配件厂报名当了临时工。开发区离家几十里，来回不方便，她干脆住在了厂里。家留给男人任他糟去，闺女上大学不回家，少了这个牵挂，肖小月加班加点的劳作着。
厂子不景气，三个月没发工资，肖小月盘算着，三个月工资加起来6700多。支出来给闺女买台国产笔记本应该够用了。
她从纸夹纸上爬起来，向厂长办公室走去。
厂长在午休，她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开的意思。她想走，但想到闺女盼电脑的迫切，便加重了敲门的力度。许久厂长才打开门，睡眼惺忪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是你啊？见到肖小月，厂长的脸上有了笑意。他关切地问：有事？
孩子上学要买电脑，我想把工资支出来？她望着厂长，满脸的期待。
支钱啊？厂长愣了一下，盯着肖小月的那双眼不再热切。他移过目光，肖小月带着泪花的长睫毛一下一下在他心里忽闪着。厂里没钱，我只有二百元的权利，要支钱必须老总亲笔签字，可老总去市里不知啥时回来......
肖小月看懂了厂长的爱莫能助，虽没有多少接触，凭直觉肖小月相信厂长不会敷衍她。闺女那边急等用电脑，这边钱没着落，立时，她眼里舞起金花，若没有办公桌接着，她定会栽到地上。望着肖小月突然间毫无血色的脸，厂长慌忙拽住她，扶她坐在椅子上。
别上火，急着用钱，我从家里拿些你先用着，厂长的关切更浓了。
谢谢您，不用。肖小月拒绝着。
瞧你，遇事还楚河汉界的那么多顾虑干啥？我信得过你的为人！厂长有些气愤。
肖小月笑笑，还是摇了摇头。她的笑浅浅的，有几分凄楚，有几分无奈。厂长的心动了一下，莫名升起一股怜惜。
厂长是热心人，他关心手下的每一个员工。可以说厂长的这种关心是无私的。车间女人多，久而久之，他那种无私的关心不免被多情的女人误出酸味。酸味袭向谁，谁就会成为车间公认的狐狸精。肖小月知道享受狐狸精的荣誉是要付出代价的，除必须经得起众人的指戳，辱谩，还要有超强的体力去应付没完没了的累活。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奖励，她是不敢领受的。尽管明了厂长的目光经常越过众人的肩头，确实在捕捉她的身影，她也不敢回眸。
手机又响了，是村里打来的，村里在催要水电费，三个月，六百多。肖小月奇怪的问是不是看错了电表，家里没人，咋会用那么多电？村会计打着哈哈：我说您老唉，以前每月电费三四百都没皱过眉头，现在咋了，变抠门了？到外面打工，山高皇帝远的还不知爷们多逍遥吧，冰箱满着，空调开着找一帮人没黑带白的玩麻将，能省电吗 ？肖小月好像习惯了嘲讽，漫不经心的说谁用的电费找谁去，我管不着。这下村会计急了，恳求道：婶子，我和你逗着玩呢，侄小子知道您海豁，不欠账，我叔那我是没能耐拿到一毛钱的，您也知道，我家底薄，那么多电费总让我垫我也垫不起不是？肖小月瞟了一眼身旁的厂长，想说什么忍住了。她问会计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撂吧，钱，过几天发工资送去。
三
肖小月没心情再去上班，向厂长请了半天假，疲惫的向宿舍走去。
正是上班时间，人们看到她拖着疲惫的身影从厂长房间出来，都惊奇地瞪大眼睛，眼神在人群里传递，仿佛他们发现并保守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肖小月顾不上众人探寻的目光，中午白花花的阳光烤焦了她的大脑，此时此刻，她和眼前的世界一样，已经变得白花花。
回到宿舍，肖小月把自己扔在床上，她想，闯进一个强盗把自己宰了多好。她真的活够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多清净。她幻想着死亡的情景，沉入其中，有了一种解脱的幸福。蓦然，闺女呼喊着妈妈闯进空白的大脑，激灵一下，清醒了。迅即，又被泪水淹没。
手机响了，肖小月拿起手机看也没看就说：闺女别着急，妈想辙给你买电脑。
是我！电话里传出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是郭明。怎么了？哭了？
肖小月抽泣着嗯了一声。顺直身子把手机贴在脸上。
中午看你没在线，不放心，问候一下。到点了，没上班吗？郭明声音很温柔。
没上班，累了。
怎么哭了？出啥事了？郭明继续追问。肖小月把事情经过向他讲了一遍。
这点小事也哭天抹泪的，是大姨妈来了吧？郭明低声问。他知道肖小月的周期反应很明显，比到更年期的人都厉害。肖小月嗯一声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没关机，电流在彼此间流动。这是他们惯用的交流方式。沉默中，肖小月的心，静了。郭明就像她的避风港，总能适时让她平静。
郭明说你先睡会，我一会过去，大约傍晚到。嗯。肖小月乖乖地关了手机。
和郭明是什么关系，蓝颜？闺蜜？肖小月想不到这些酸掉牙的词汇，郭明像她肚里的虫子，贴心贴肺的让她忘不了，如果硬要确定两人的关系，她自己也不清楚。
刚到厂子报名的时候，郭明是她那个车间的主任。报名表上，肖小月填的是做姑娘时的身份证地址.
科尔沁右翼前旗？你是从草原来的？郭明打量着肖小月饶有兴趣地问，肖小月身上没有一点草原的影子。她调皮地眨下眼，笑着说没错。四十出头了，不论是按年龄还是按性格，肖小月都没这样轻佻过，她给自己的这种调皮定格成轻佻。她不清楚自己为啥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这副德行。
笑过，忧悒爬上肖小月的脸。在她脸上，郭明认识了一种叫妩媚的东西，忧悒的妩媚！忧悒的妩媚？对！郭明暗自为自己的发现惊喜，原来忧悒也可以妩媚。他得意地说有来自北方的狼，没想到还有披着羊皮的小牡马，我喜欢。未说完，郭明就发现自己忘形了，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回收已经不可能。冒犯了肖小月，郭明尴尬的望着她，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小样儿，貌似一个雏儿，有那么乖吗？肖小月嘻嘻笑着，初相见，仿佛郭明是她久别重逢的故人。肖小月想也许那就是缘分吧。
肖小月上班未满一个月，郭明被厂方派到了市里，做了市经销处的处长。临行，郭明悄悄将手机号码和QQ号留给了肖小月。
没有花前月下，两年里，在QQ和手机的联系下，他们成了灵魂伴侣，心灵的同步让他们体会到凌驾于肉体之外的快感。
肖小月告诉郭明，夫家祖上和她爷爷是把兄弟，曾在大兴安岭一带私采金矿，随着国家对矿产管理越来越严，就收了手。回到内地，老爷子把钱交给儿子就四处游玩去了，最后客死在五台山。公公用那笔钱养了一个车队，往市里拉石料和沙子，前期成绩不错，后来，截超载再加上养路费越来越贵就有些吃不消。公公看开石料厂赚钱，和她男人商量，变卖所有车辆投资石料厂，爷俩不谋而合。没成想，石料厂刚开张就被砍，公公一着急突发心肌梗没了，娇生惯养的老公经不起这些打击，沉于赌博萎靡了。
郭明很同情肖小月，随着感情加深她成了他的牵挂，每次回厂办事，他都给肖小月买些鞋子裤子之类的东西，肖小月却从没接受过。
肖小月在回忆中睡着了。
下午四点，肖小月的手机响了，郭明说洗把脸下楼，我在厂门口等你。啊？肖小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傻子，我回厂送货，回来了。郭明的声音依然带着磁性的温柔。那你上来呀，她们上班，宿舍没人。肖小月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不上去了，别人看见麻烦，你下来吧，一起去城里。 去城里干啥？肖小月追问。去了就知道了，啰嗦，快点啊，郭明催促着。肖小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到厂门口，略显矜持的向郭明的车走去。
肖小月打开车后门，进去。郭明在后视镜里注视着她，他吐口长气，说：过分啊，不知人家等你吗？肖小月望着后视镜里的郭明，微微地笑笑，没有说话。郭明就喜欢她这副小女人的样子，望着她，心暖暖的。他发动了车子
肖小月的双眼皮被泪水泡成了单风眼，皱巴巴的有些别扭。去城里有事？她揉揉干涩的双眼问。
带你去城里买台电脑，晚上你搭我车给闺女送去。我一会还有事，若回市里买恐怕今天就来不及了。
哎，咋那样，也不提前说一声，买电脑我还没要到工资？肖小月急了。快停车，我要下车。肖小月拍打着郭明的肩膀，催促着停车。
郭明伸出左手，一把握住肖小月的手，轻抚着，说：听我说好不好？短期内你拿不到工资，实话告诉你，厂子要倒闭了，工资不定咋回事呢！
不可能！肖小月口气虽硬，人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靠在郭明的靠背上。
我骗过你吗？郭明不时在后视镜里回看着肖小月，满脸的心疼。
孩子的电脑咋办？我啥时才能买得起？肖小月有气无力的嘀咕。
现在不是去买了吗？有我呢，你放心吧！郭明拍拍肖小月放在他肩头的手，安慰着。
咋能让你买？肖小月猛地坐直身子，有些激动。别激动，是朋友听我把话说完。郭明太熟悉肖小月的性格，每次给她买东西，她都会强迫他带回家，并提醒他，女人持家不容易，媳妇在家等你呢，快回家吧。为此，郭明懊恼自己嘴快，当初真不该告诉她，媳妇和她身材相似。他想，如果肖小月不知道媳妇的身量，怕东西没处退，也许会收下他的礼物吧。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无法摆平的是现在无论看到她们中的谁都会让他想起另一个。他很纠结。肖小月放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他知道她又要拒绝，忙挡住她的话说不是我花钱买，是我先借给你，等你发工资还给我总可以吧？肖小月没再回绝，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
四
去市里的路上，郭明对肖小月说：厂子迟早要倒闭，你来市里吧，我在雅迪做了一份兼职，将来厂子倒闭了也有个后路。那效益不错，我托人给你说说，应该没问题。我过来合适吗？肖小月有些意外。怎么不合适？在市里上班，离闺女近不说，工资还有保证，更重要的，咱们在一起也有个照应。离那么远，你不想我吗？郭明扭过头，轻轻向肖小月脸上吹了一口气。肖小月的脸刷下红了。郭明见了，笑着说，还害羞啊，虽没有肌肤之亲，咱不早属于彼此了吗？我可记着你陶醉时的呻吟呢，郭明举着手机，坏坏的笑着。肖小月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佯嗔着，该死的，啥话都说？没收。郭明伸手摸向肖小月的脸，大叫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这是爱的温度吗？肖小月骂声死样，两人一起发出开怀的大笑。
肖小月辞了开发区的工作，到雅迪上班了。
这天，肖小月正在上班，闺女急扯火燎的找来，她告诉肖小月，爸爸赌博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他觉得活着没意思，几次企图自杀，幸亏旁边有人才没出事。听着闺女的话，肖小月只轻轻哦了一声，仿佛男人的死活已经触不到她的痛处。见肖小月无动于衷，闺女乞求着：妈，我知道爸不争气，可他是我爸呀，看在我的面子上，去看看他，行吗？您都不看他，他真的没救了，妈……
闺女的泪泡软了肖小月貌似僵硬的心，闺女还小，哪能看懂母亲内心的哭泣，二十几年的夫妻，生死关头，谁能做到无动于衷呢？她伸手捋捋闺女被风吹乱的头发，嗓音嘶哑地说：好，我请个假，明天咱娘俩一起回去。
晚上，肖小月打电话告诉郭明，她要回家了，不想再出来打工，打工，上百万的饥荒哪辈子才能还上呢？她要想法让她的男人振作起来。她不甘心他就那样自杀，死掉。
郭明在与人喝酒，听了肖小月的话，醉醺醺地问你怕他自杀，就不怕我为你自杀吗？肖小月无奈的笑笑，说：别逗了，我累了。
肖小月万没想到，郭明真的割腕了。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昏迷着。送他住院的同事告诉她，晚上一起喝酒，他喝多了，他们一起回的宿舍，回到宿舍后同事去了卫生间，等他出来，郭明已经用桌上的水果刀割破了手腕，他一边挥着滴血的手腕狂笑，一边大叫，说你这个冰做的女人，咋就握不牢？咋就不懂他的心。肖小月听着同事的介绍，吓得几乎成了植物人。同事多少知道些他们的故事，不忍心再刺激她，于是安慰道：放心吧，医生说水果刀钝，他只是割破大动脉，没断裂，若是刀快，人恐怕没命了。他现在没事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睡一觉就好了。
天亮了，郭明的媳妇赶到了医院，媳妇进门时，肖小月正一勺一勺地喂郭明吃粥，见媳妇进来，肖小月轻轻地说：来了，真快。媳妇接过肖小月手里的粥碗，说;接到姐的电话我就快来了。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媳妇，郭明傻呵呵坐着，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媳妇用手指向肖小月，说：是姐夜里告诉我，你出事了，我才赶来的。
望着郭明茫然的脸，肖小月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她真想把他拥进怀中，轻柔的呵护，竭力的抚慰，但是，她不能。她拉起郭明的手放进他媳妇手里，拍了拍，艰涩地说，我把大哥交给你了，妹子，好好照顾。
说完，她毅然转身，迅即走出了病房。
她怕自己的泪流出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肖小月站在门外，许久许久。媳妇对郭明说，用手机放一首歌吧！没有回答。肖小月却听到了那首熟悉的《女人如烟》。那是他喜欢的歌。
那天你用柔情将我点燃
我开始变成你手中的烟
你轻轻地将我含在唇间
我的身姿弥漫了你的眼
你漫不经心燃烧我的生命
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烟……
病房外，肖小月静静地听着，她在心里呢喃，都说女人如烟，男人啊，你又何尝不是我生命里的烟！哪怕随风飘逝，唇间指上，又怎会没了你的味道？
手机又响了，是闺女打来的。肖小月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