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年半(洗耳听风)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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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耳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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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年半(洗耳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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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年半
作者:洗耳听风 编辑:清风


















四 这棺材是为你们准备的
2010年6月23日,湘西自治州永顺县是采访第一站。
永顺山城不大,比我想象中的县城要美得多。山城依山而建,人们傍水而居,满街的繁华却像是用古朴装点起来的。来到这里,很容易使人误入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错觉冒出眼底。
去永顺采访是我提出的,理由很简单:30多年前我就知道永顺战友在巴基斯坦吃得苦、霸得蛮、拼得命,那里每一个战友的故事都感人。
入住宾馆后,我把一群脸膛黝黑的土家族汉子介绍给湖南电视台《故事湖南》栏目组编导周易:“智多星”樊汉学、武林教头涂义清、“猫头”李发虎、鼠药大王赵明富、烧窑专家张相福、老板徐刚……
为什么要在战友名字前加一个绰号?编导周易用眼神来打探,不待我解释,鼠药大王赵明富笑眯眯地挺身而出替我解围:哦,不好意思,你知道我退伍回来混得也算不错,大大小小是个国有企业办公室主任,那晓得人强命不好,企业垮台了,为了老婆孩子不饿肚子,我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在街上摆了一个地摊买老鼠药,所以战友们现在都叫我“鼠药大王。” 其实“鼠药大王”也不是好当的,你、你、你拉得下脸吗?你敢吗?你不行!其实是没有办法,好歹我们也是当过国际主义战士的人……后来我想通了,我靠双手劳动吃饭,我靠汗水养活老婆孩子就是不丢人。若不是我当过几年办公室主任有一点口才,这一行我也难入门。今天不是我要显摆自己,那个时候我一家陷入绝境我也没有流一滴泪,卖老鼠药怎么啦?卖老鼠药我也熬过来了,我地摊终于变成了门面,现在搞小农产品批发也算是教会了孩子什么叫做百折不饶,什么叫做坚强的老兵……你们也莫取笑我在大编导面前胡说八道,我“鼠药大王”岂敢在孔夫子面前卖字?岂敢在长江边上卖水?
赵明富还真的像当年当办公室主任一样扫视了大家,有板有眼地接着说起来:樊汉学的命好,好歹还是当了一个公安局副局长,他是祖坟埋得一块好地,他当兵前就当老师,投笔从戎后如鱼得水。他天上晓得一半,地下没有他不晓得的事情,在连里一直是红人。他知道的事情多,有事无事都关照着我们,不像我们农村兵出门在外大小事情总想有个人来做主。尤其是在巴基斯坦施工工地上,樊汉学机警灵活,能想出好多办法发现险情,后来大家听到连长在一次大会上表扬樊汉学,说他是连里的“智多星,”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忘记;涂义清嘛,我就不要介绍了,这狗日的有了一个好单位,不到退休年纪退休还有两千多。别看他身子没有我高个子没有我大,平时像个哑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自从认识他30多年来,老子从来没有打赢过他,其实他就是那点拳脚,什么武林教头咯?不就是在部队带出来了一帮打手。不过我也说句良心话,习武之人讲武德,他和徒儿们从没有乱惹祸。开玩笑是开玩笑,有一点我佩服,这个狗日的在巴基斯坦不管多辛苦,他带的徒弟个个坚持天天习武练拳,强身键体,说是如果印度敢出兵巴基斯坦,他一定要让这些侵略者尝尝中国的功夫。他们这帮人出国一年半从来不生病,都是干活的好手,立功受奖的少不了他的一帮弟子们……
鼠药大王赵明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气介绍了好几个老战友,嘴角两边冒出了一堆白泡沫。
哪晓得武林教头涂义清不依不饶了:哪个港(讲)老子是哑巴?你赵明富在巴基斯坦丢的丑莫少了?就连老子这哑巴港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港不完。算了,这些让你对着电视台的镜头慢慢港,我才懒得帮你做老鼠药的广告。今天老子就干脆听你一个人港。
说就说,哪个怕哪个?赵明富是一个当仁不让的主。
赵明富说他还要说说徐刚徐老板,徐刚是汽车连的,一直留在国内跑若羌公路施工线,后来跑青藏公路施工线,没有出国拼体力。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宾馆老徐是主人,宾馆是他家新修的楼房,所以喊他徐老板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赵明富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他说永顺战友大部分在乡下,只要乡下战友进了城,徐刚的生意就是再好也要留出房间给战友住。按徐刚的话说,战友是过命之交,一辈子不能怠慢,一辈子不能忘记。忘记了就是猪狗不如,哪个忘记了,老子就要跟他绝交。现在我的日子还过得去,可是经常看见很多过去的战友还在贫困中煎熬和挣扎,好几个战友因为家里穷得病没钱治,死了。一想起这些我就心酸我就心痛,我别的帮不上什么忙,他们进城来睡个安身觉喝杯叶子茶我还是能够做到的。当然,乡下战友来了也可以不下馆子吃饭,随便买点什么往锅里一煮,然后端上谷酒围成一圈,我们又好像回到了30多年前……别看徐刚平时少言寡语,只要说起战友那份情义,那家伙,徐刚真可以当我的师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气说它半个钟头不要歇气。让你不敢相信憨厚人长了一张秀才嘴……
赵明富几乎包了场,他硬是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这群援巴老兵引入到那难忘的岁月里。
赵明富很会找话题:这么跟你说吧,当时农村兵出国后都说在巴基斯坦生活好。农村兵说好的标准最简单,说是经常可以吃到肉。那肉全是冰冻的,鸡鸭都有,牛肉羊肉不缺。团部后勤处也经常给各连分一些干鱼和带鱼。只要炊事班自己觉得吃不厌,天天可以吃鸡蛋。不过那鸡蛋没有壳,是铁桶装的鸡蛋粉,做的时候要先用水调和均匀再下锅。不过这生活好是新兵给家里写第一封信的时候这么说的,他爹他娘知道儿子在部队天天有鸡鸭鱼肉吃,可以为他高兴好几年。不过自从把信发出去以后,就不会再提这里的生活如何如何好,因为过上了好日子经常还要饿肚皮。
为什么?
吃厌了,吃腻了撒。俗话说得好,厨师好当,众口难调。不怕你厨艺再高,烹饪技术再精,一个连两百多号人只有几口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每天都是那几样,一年到头根本看不见蔬菜,从来没有吃过一次熟饭菜,有时候炊事班一不小心就会把馒头蒸成橡皮坨,咬都咬不动。还有高原缺氧,开水不到60度就达到沸点,有的战友开始不适应,大便经常是液体的,一天只顾蹲茅坑。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生活,那个不是经常一身的小病小痛,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的牙龈没有肿胀过。就连蹲茅坑拉出来的屎也是黑黢黢的。
我是不是说得庸俗了?
你莫笑,反正我是俗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
干脆我就继续说说俗人俗事。
虽然在国外穿便装,军营的整洁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管你每天施工多苦多累,第二天的出操还是照常进行,内务整理检查要求和在国内一样严。只是有一点不雅观,因为连里的营区没有厕所。只有茅坑。
所谓茅坑就是在营房大约百米处的山脚下挖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大坑,坑里摆放一排石头就算是蹲位。其实谈不上雅观不雅观,在生命禁区里根本没有人,大不了偶尔有几只雌性动物远远地朝这里瞪着眼。
这种茅坑也有它的好处。安全。蹲在茅坑,抬头就是蓝天白云和巍峨的喀喇昆仑雪山山顶壮美景色。更重要的是在欣赏美景的同时还能随时观察到高山滚石的飞落,只要你往那里一蹲,你就是连里一名不在岗的安全观察员。你还不要不信,曾经有一名老兵真的蹲在茅坑及时发现了一次特大的高山滚石飞落的险情。由于他报警及时,还受到一次连嘉奖。
不过这样的嘉奖机遇很难降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倒霉的比受到嘉奖的更多,比如我,我第一次蹲茅坑就差一点送了命。
这天黄昏,我闹肚子,当我第二次刚刚来到茅坑急忙蹲下时,感觉一块石头打在自己的屁股上。我心情本来就烦,误以为是老乡开玩笑,回头我破口大骂:狗日的,你无聊。老子肚子痛拉屎你怎么打我的屁股!开什么玩笑?我越骂越气,我还想继续骂,突然听见头顶的山上哗啦啦的响声好大,抬头一看,差一点没有吓掉了魂,只见高山飞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提起裤子拔腿就跑,好险!如果再晚几秒钟,肯定老子早就一命呜呼西天去。
还有一个战友闹了一次笑话,我是听说的,记不起名字了,好像是安徽兵。
隆冬的寒风特别大,走路难站稳。内急了,天上就是刮刀子也得蹲茅坑。所以他去了,是夹着脑袋缩着脖子去的,而且天黑了。当他解决了内急,刚刚准备起身时,不料脚下一滑,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好,他站起来后感觉有点痛,条件反射地马上伸手去摸摸。这一摸不要紧,他感到触摸之处湿乎乎的。奇怪,冰天雪地那里会有水?直到屁股剧烈疼痛起来,他才明白,自己摔倒在自己刚刚排出的大便上,大便已经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尖锥。
故事一个接一个,赵明富真的把一群年过半百的土家汉子带入了“戏”。面对镜头,有的人还没有开始说,早就满眶眼泪,泣不成声。其实在我和编导周易来看,他们每一滴眼泪都是一个故事,那只言片语串起来的故事,如同考古学家在古代官窑遗址发现了成堆成片的古陶片,只要稍加修复,就是修旧如旧完整珍贵的古陶器摆放在你眼前。
此时一名叫张相福的援巴老兵对着镜头连连摆手:不要拍我,我不算什么,我这条命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了,我的命是战友给我检回来的,要不是沅陵的战友唐世权,哪有我如今在阳世间还活着?我哪有机会天天做砖烧窑让你们取笑我什么“烧窑专家”咯?现在我想的就是想找我的救命恩人唐世权……
张相福这位刚强汉子哽咽着向描述了事情的经过:1978年5月20号,对,就是20号,狗日的这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天真是点子低。记得头天我在一个名叫三岔口的兵站喝了一肚子的咸水,三岔口那地方是一个死人都不想留下魂魄的鬼地方。 第二天司机像逃荒一样拉着我们跑到喀什市援巴办事处,,哪晓得到了兵站,我刚下车就像被鬼摸了头,东张西望在院子里到处转。突然我在院子一个角落里看见摆了一些棺材,感到好稀奇好恐怖。我问一个职工模样的人,怎么这里有好多棺材?那人说,这些是给你们准备的。我一听,觉得脚一下软了,赶紧假装蹲下做呕吐状。因为我也是男子汉,不能让他看出我是软骨头。
听老兵说过,具有浓郁维吾尔族风情的喀什是祖国最西端的一座城市,喀什有2000多年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是维吾尔族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维吾尔族的文化、建筑、艺术在这里体现的最完美。就是因为我看见了棺材,在喀什休息了两天我都没有出门,不想看,没心思。
5月22号天还没有亮,我们又出发了。这里的公路坑坑洼洼不好走,汽车一直在爬坡,晚上爬到了塔什库尔干,这个县城很小,全城只有一盏路灯一个高音喇叭。第二天,卡车才喘着粗气把我们拉到中巴边境上。这时我的一身骨头好像散了架。你晓得吧?我们参军前经常在家用簸箕,一上一下反反复复筛黄豆。那车像簸箕,我们新兵像黄豆。从新疆和静到红旗拉甫一路几千里,我们就像坐在簸箕里头让它一上一下反反复复簸,簸得我五脏六腑只想从嘴巴里面翻出来。你看起来我牛高马大,我坐车没有卵用,我晕车,晕得一塌糊涂。每天到了兵站,我一下车,就感到催命鬼来了,好像掉了魂,头重脚轻走路轻飘飘。不过第一次看见中国的界碑竖立在中巴边境,心情一激动,也跟着战友往下跳,谁都想在踏出国门前亲手抚摸一下象征着主权的界碑向祖国告别。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当我落地的一刹那,失去了知觉,吓得周围的战友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就在这个要命的当口,是一名叫唐世权的新兵,气喘嘘嘘地跑来,拨开围观的战友,二话没说果断地趴在我身上,嘴对嘴地帮我做人工呼吸,硬是让我打道回府逃出了鬼门关。
这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后头我还听人说,当时我万一死在界碑那个地方就麻烦了,因为上面有规定,死在界碑这边,我就会被拉到喀什市疏勒县,那里有一座烈士陵园。如果倒在那一头,我就会被埋在巴基斯坦的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不管是埋在国内或国外,用的都是我在喀什看见的那些棺材。
在那个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人称生命禁区的大雪山上,唐世权给我做了15分钟的人工呼吸,本身就是不要命了。
什么叫过命之交?为什么有一首军旅歌曲里“战友啊,战友啊,亲如兄弟”这句歌词我们都记在心里?其实战友和兄弟是一样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张相福故事似乎还没有说完,战友们竖起耳朵鸦雀无声……
此时 “猫头”(永顺土话意为斧头)李发虎发话了:我代表永顺战友会明天就陪你到沅陵找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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