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梅花君子)
族长(梅花君子)
族 长
作者:梅花君子 编辑:文风乐乐
一
郎杖子除了张李赵三家子外姓,剩下全都姓郎,老郎家在周围方圆三四十里之内也是一户大户人家,闹玩人爱管这地方叫“狼窝”,管小孩叫“狼崽子”。镇政府干部都领教过郎杖子人的厉害,前几年收三提五统、农业税,就是郎杖子人心齐说不交就不交,年年把村干部、乡干部折腾的上吐下泻灰头土脸叫苦不迭。老郎家为啥心这么齐,就因为老当家的郎占恒,说话压茬子,乡村干部也不敢在他跟前耍驴。人们为啥怕郎占恒呀,他就是太有资格了,扛着枪跨过鸭绿江,在朝鲜战场受过伤立过功,复员后当过干部,因为男女作风问题,被光荣还乡。因为他的特殊性,很多干部都对他格外的敬重,就是他说错话办错事,只要不是十分严重,干部们为息事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糊涂着过去。
郎占恒原来在家族中不占地方,论辈分他还是侄子辈儿上的,就因为在分地单干那啥呀,下洼子那片好地都要归北五家小队,郎杖子小队人不干,一个个在私下里乱磨叽,谁也不敢出头露面,怕被政府问罪蹲拘留吃高粱面子窝头。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北五家的老段家段瑞珠在县政府当县长,乡村干部谁不响着有权有势的北五家呀,他们老郎家的人,全都是庄稼人,四六不懂,眼看着就要吃哑巴亏了。人们想到了郎占恒,要装好枪让他去政府突突一顿。
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郎治国最清楚,在小队部的院子里,男人们都站在院子里嚷嚷这件事,好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嗡嗡却没有好办法。郎治明是小队队长,他用手指头卷着纸烟,看着倚着墙根晒太阳的郎占恒,用激将法激他出头露面。他指点着郎占恒,那些话郎治国记得特别清楚。
“我说大侄儿,咱们老郎家人争气不争气,可都看着你。下洼子那片水浇地,那可都是你领着咱们这些人干得,五方六月不歇脚,数九隆冬不松套。治理完了,大队偏心眼全都给北五家了。在生产队,那是大家伙儿的事,谁也没计较。如今单干了,不能马打江山狗坐殿。”郎占恒觉得在理,要是把那片地,也算给老郎家挣口袋了,但是必须自己也得捞些好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要肯定要出来了,但是我不图三瓜俩枣,我扯那毛蛋有劲吗?我虽然是老共产党员,那不能炒豆子大家伙吃,炸锅我一个人担。”
“那片你要回来,下水地记着你挑,并且还多给你一口人地。”
郎占恒当晚就披着军大衣来到老支书陈广联家,他张嘴就提下洼子那片地。陈广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把就拍死。
“老郎呀,你咋那不讲究呀,西洼那片地人家都给你们了,你们总不能得一望二吧。老郎呀,其他人来折腾,那是群众,群众觉悟就那么低,我就不怪乎了。你可是党员呀,你怎么能跟群众穿一条裤子呢?”
郎占恒当时就拍炕沿,压在炕席底下的尘土,顺着炕席缝儿,呼呼往外飞。
“老陈,你别给我说那个没用的,你到底给不给,你要是不给呀。我就到我战友那告你的状,说你跟女社员搞破鞋,说你贪污救济钱,让公安把你抓起来。你家陈晓光不是在部队要提干吗。老子来回一闹腾,连毛都提不成。”
郎占恒在陈广联跟前尥蹶子,老支书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要与北五家小队商量,把大队的机动地调出100亩给补上。郎占恒逆转了乾坤,在家族的位置马上就窜了上来,人们又把推到队长这个很重要的岗位上。其实呀,他从政府回来之后,当过民兵连长、大队主任,他得势的时候,张牙舞爪不知咋着好,不是勾搭这个媳妇,就是去跟那家老婆乱黏糊,男女作风问题,被人拉下马来,真是够概不了吃屎生姜改不了辣味.......郎占恒当了队长,变着法的护着老郎家的人,计划生育他打擦边球,欺上瞒下,这地方还真没少生了,在计划生育那么紧的时候,平均每户都有3个孩子。
郎家上上下下这些人眼睛不瞎,大伙背着郎占恒一合计,就把家堂强行放在他家,按照老郎家的规矩,家堂在谁家,这家男主事人就是族长了。郎占恒自然就是族长了,老郎家红白喜事,都由他做主,他成个家族的统帅。
二
计划生育最紧张那些些年,凡是超生的人家,都遭遇过牵毛驴、拉粮食、搬电视等等,最狠的莫过于上房揭瓦推院墙。他敢跟乡干部对着干“你们这是做啥孽呀,把人抓住活活的给劁了,那么大的孩子活拉拉的给打下来。这不是作孽吗?这也太不人道了,过日子过啥,不就是过人吗?没人啥都白扯”胳膊拧不过大腿,老郎家的媳妇百分百都成了老劁。郎占恒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瑞新还没到娶媳妇的年纪,在南河套洗澡不小心淹死了。小儿子瑞龙二十四就娶了媳妇,他花了很多钱,东西南北没少配了偏方,还真随人心愿。第一胎是儿子,小名就来弟。隔一年就有第二胎,没想到是龙凤胎,男孩小名叫来喜,女孩叫来凤。他家瑞龙如今是儿女双全,人丁兴旺,无论什么场合,他总是要对这三个孩子,不断的炫耀“我们家这三个小玩意儿,一个个贼精呀。小眼珠儿叽里咕噜,那心眼才多呢。”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让那些单传的老人眼热的不得了,甚至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诅咒他“孩子多管毛用,说不定哪一天闹瘟灾,用不了三天五天,就把你们家那三个狼崽子全都死光”,这只是背地说说而已,把心中的闷气发泄发泄罢了。
郎占恒总是站在郎家家族这个高度,给那些结婚没生男孩的夫妻打气“你大爷可是过来人了,过日子就是过人,闺女早晚是人家的人,闺女不养家呀。你就听你大爷一句话,你们就认准下关东,也得闹一个小子出来。你们手头紧,我可以给你拿路费。”他是郎家的族长呀,有责任让老郎家人丁兴旺呀。在他的鼓动下,瑞武、瑞月、瑞东、瑞祥、瑞旭都领着媳妇,成帮结队的跑到双鸭山干活,两年后这五对小两口抱着胖小子高唱凯歌把家还,郎占恒那高兴劲就不用细说了,满脸的老褶里都藏满了笑。过了年正月十五,郎占恒特意把添丁进口的夫妻们,请到他家由他亲自拈香,指挥着这些晚辈们给祖宗牌位下跪,上酒上菜,大录音机播放着佛乐,他像寺院里的大主持,扯着高嗓子喊“正冠”—“掸尘”—“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平身”。举行这些仪式后,他特地留这些人在家里用饭,四个盘八个碗,白酒啤酒全来。他说了一番话,应该是一番很讲究的话“咱们老郎家,这两年没少添丁进口,我看着高兴呀。一个家族要好,不是你出几个读书人,出几个当官的,关键就是人丁兴旺。你看看咱跟前的老张家老李家老赵家,那两头半人多可怜,看看咱老郎家,家家户户都有儿子,没一家绝户的,这就是咱老祖宗给咱们留的福分。我希望侄子侄媳妇们,要好好争气,咱老郎家要人丁兴旺,成为周围这块最大的名门旺枝”郎占恒觉得,当族长就得为祖宗负责任,要把老郎家这支子人,繁衍的人旺家旺呀,将来到老祖宗那里也好交差呀。
来弟、来喜、来凤这三个孩子,吃喝不缺,长得虎头虎脑,活蹦乱跳,没吃过药,没打过针。他们都一年上学,因成绩都不好,初中没念完,这三个人一商量,便一起不念书了,不念书那么大的小孩子干啥去,胡混下去不把孩子混瞎了吗?郎瑞龙要棒打不成器三个孩子,郎占恒一把手从他手里夺下皮带,攥着拳头哐当哐当的敲着柜盖“你要是敢动孩子一根毫毛,我今天就跟你拼了老命。”郎瑞龙气得直跺脚“你就宠着孩子惯着孩子吧。你看看人家孩子,都好好念书,咱家这三个败家子,打着扑棱不念书,将来不准混出个啥东西”,郎瑞龙一来气,找地方搓麻将。郎占恒却给孙子们宽心“咱就是庄稼人的命,书读那么多有啥用,能吃能咀,先把钱攒足了,盖房子娶媳妇才是正事。”他给孙儿们反反复复磨叨“干啥不是一辈子,总得千人万人,都往学校里,上大学就比谁多长一个耳朵。”郎占恒让孩子们把根扎在土地里,成为郎家家族最富有旺盛的一大支儿,就是闭了眼见祖宗也有的吹呀。
三
来弟十八岁那年去了深圳,来信说在给一家空调服务公司修理空调。来喜去了唐山丰南,在给老板当保安;来凤在沈阳也学了手艺,按摩店当服务员。这三个孩子,每年都是腊月回家住半个月,顶多过了正月十五就纷纷散去。吵着闹着要去多赚钱。这三个孩子,还真把郎占恒当成一盘菜,总从外地买回各种各样的吃食、白酒和红酒。郎占恒非常得意,还是孩子多好呀,你买一样,他买一样,就够享受。七年前吃完年夜饭,三个孩子都按照老辈的礼法,给郎占恒磕过头,拜过年,压岁钱自然就免了,郎占恒以长者的身份,指导他们如何做人。
“咱老郎家那么大的户门,你们这玉字辈上,顶数咱家人码最旺盛呀。你们是亲哥们,还有个妹妹,这不容易呀。其他人家,顶多也就是一个小子一个丫头。你们两个秃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说媳妇了,咱就在跟前选,不能到远处说媳妇,不知根底怕走眼,那一辈子就完蛋了。”
郎占恒老了,说起话总是磨磨唧唧颠三倒四,说完了孙子,还得指点孙女。来凤大名叫玉凤,如今出落的前凸后凹的小美人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特招人喜欢。这地方的山水好,所有的闺女都特别耐看,玉凤则更加高人一等。她最烦郎占恒磨磨唧唧没有个正经的,皱着眉毛听。
“凤呀,你也该找对象了。咱不能往远找,就在附近找。咱们老郎家是大户,近便住着你要是有事呀,咱老郎家户门大,肯定能帮上忙了。你找南京找上海,你就是被人家谋害死,家里人也不清楚。”
郎玉凤捋着郎占恒发白的山羊胡子,在他闭着眼哼哼着不成调调的评剧唱词时,这个坏丫头却拔下一根胡子,疼得他激灵一下,装怒气冲冲。
“凤呀,你这死丫头,你看我不打你。”
郎占恒举起笤帚打下去,没想到郎玉凤不躲不闪,那笤帚却嘭得一声落在炕沿上,一家子叽叽嘎嘎得笑了起来。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保持老郎家的人丁兴旺。
“开了春,拉砖盖房子,前后两院都盖大瓦房,装修好了,就会有人上门当媒人,好给两个孙子说媳妇。”
“爸,这盖房子先等等吧。如今小姑娘谁还在农村过日子呀。人家个顶个都要在县城里开店,要在县城里买楼,要过城里人生活呢?你在咱们这地方盖房子,将来要是两个孩子不回来,留给谁住呀。”
郎占恒急眼了,把巴掌拍在柜盖上,把上面的酒杯、茶碗震得咣啷咣啷响。
“庄稼人不好好种地,到城里闹腾啥。年轻时咋着都好过,老了咋办。这个家,我就当定了。咱们马上就盖房子,预备给孩子说媳妇。”
来弟、来喜准确一点说,玉弟,玉喜对郎占恒的建议一百个赞成。这两个小伙子,在外面都勾着女朋友,万一哪天来家里看看,家不像家院不像院,那多掉价多没脸面。
“爷爷,我们在外面把钱攒足了,就领着媳妇回家守着爷爷好好过日子。”
四
房子盖好了,豪华装修,在周围也是数一数二。郎占恒心里那个乐呀,坐在石台上跟郎家的晚辈们说“咱把梧桐树栽下,还愁引不来金凤凰。”他每逢初一十五,都亲自给族谱的列祖列宗上香,跪在地上,虔诚的祈祷,这两个大孙子,过年都能把媳妇领回来,也盼望玉凤这闺女,能嫁给一个好人家。入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就给玉弟、玉喜打电话“今年过年,把你们处的对象领回来,让爷爷好好看看。”哥俩个答应的都非常干脆,没想到在腊月十五、腊月十八,来了电话让他这颗心哇凉洼凉的“爷爷,我不回去过年了,我要陪着媳妇到外面好好玩玩,趁着没结婚清手利脚的到各处转转。”倒是哥俩,找得理由都大同小异,让郎占恒很无奈,很郁闷,一连数日吃不香喝不香。嘿,没想到,腊月二十六,玉凤倒是领回一个男朋友,吃饭的时候,才知道是回族,没办法给他另做素食。郎占恒心里特别憋屈,一个汉族跟一个回族做亲,那多别扭呀。再说,那小伙子还是宁夏那边的人,要回银川结婚,养活这么大的闺女,就这样远走高飞,等于白白送给人家。这个年因为玉弟、玉喜没回来,显得格外的冷清,好几对新结婚的小两口,正月初一、十五来拜祖宗,他没了以往的精神头,拜祭祖宗的仪式显得格外的潦草。郎占恒趁着那小伙子外出转悠的时候,把玉凤叫到跟前,义正词严的审问玉凤“你个小妮子,你咋跟一个回族结婚。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人家专门吃牛羊肉,咱们专门吃猪肉。你呀,心眼子太实在,叫我没法说了。”玉凤是蛤蟆吃秤砣铁了心“爷爷,我就喜欢他这个人呀,干活勤快还会体贴人。我认准的事,你们谁也别拦着我,享福受罪跟你们没关系。”玉凤脾气不好,见爷爷不待见自己挑选的女婿,于是乎便翻脸了。郎占恒把心肝肺都气炸了“玉凤,你个小黄毛妮子,当初我知道你这么气着我,你一下生的时候,不如把你摁在尿盆子淹死。”玉凤故意气他“爷爷,我早就是那小子的人,我们在一起都住大半年了,上个月去医院检查,都有孩子了。”郎占恒脸气得铁青色。丢人呀,真是太丢人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堂堂的郎占恒的孙女,竟然跟着一个回族小伙子,没结婚就住在一起,让他那张老脸往那块放呀。郎占恒彻底蔫吧了,再也看不见他坐在树荫下,比比划划说笑了。
三年后,玉弟在八月十五领着一个矮个的女子回家了,长得黑黪黪的,衣服穿得倒是很时髦,说话非常快,一般人都听不懂,玉弟给营子里人说,他媳妇说的是“白话”。这个女子,不但郎占恒没看中,就是瑞龙两口子也眉头紧皱。那女子在屋内熟睡之际,郎占恒把玉弟喊出来,在外面的树荫下进行审讯“你咋想的,天底下好姑娘有的是,你咋找这么一个货。你看看她一天到晚说的那是啥话,没有一句人话,整一个外国人。”玉弟很是自得“爷爷,我准备在深圳那边落户,经济比咱这发达,好赚钱好生活呀。”郎占恒气得浑身哆嗦,愣是啥话没说出来。
过年的时候,郎占恒跪在祖宗跟前,在缭绕的香烟中,跪在地上,大声呜咽。
“各位祖宗,我这是造得哪门子孽呀。一辈子了,我都在人前说大话呀。没想到,我自己的孙子们,都给我脸上抹黑呀。”
次年秋天,玉喜开着车回来了,锦衣还乡,吸引郎杖子所有人的目光,车里拉着一位妇女,孩子应该有五六岁了,不住点的喊玉喜爸爸。人们都很诧异,没听说玉喜啥时结婚,没想到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妇女长得很好看,见着瑞龙两口子大大方方喊爹喊妈。尤其对郎占恒更是亲热的不得了,把一家子都弄傻了。玉喜不会拐弯抹角,有啥说啥“爷爷,这是我今年是找的媳妇。虽然带着孩子,为不嫌弃她。她对我特好,虽然她以后不能生孩子,但是我就要跟她过一辈子。”全家人,都傻了,没想到玉喜会办出这样的事情,板上钉钉,想改也没法改了。
大年午夜,来拜祖宗的人,只有四五个。郎杖子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前街十户人家,才回来两户,切都不务正业,不是耍钱就是喝酒;后街的十五户人家,只有四户在家过年。北道的二十户人家,只有七户在家过年。人,都像夜空绽放的烟花,四处飘散了。他异常孤独的给祖宗上香,跪在那里磕头,泪流满面,反反复复的说“各位祖宗呀,咱们郎家这一大家子人,全都散烟了,我是罪人呀,我对不起祖宗。”郎占恒又哭又闹,比爹死娘亡都伤心。
次日早晨,瑞龙两口子按照惯例推开门给郎占恒拜年,喊了半天没应声,近前仔细一看,郎占恒不知道啥时候睡过去了。瑞新媳妇捶胸顿足的哭“我那老爹爹呀,你咋这会死,早不死玩不死,咋还死在大年初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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