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的媳妇梦(醉卧蓬池)

版主: 清风云想衣裳宁静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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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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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周四 3月 04, 2010 2:06 pm

RE:九爷的媳妇梦(醉卧蓬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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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九爷也太拧了,男女不都是一样吗
醉卧蓬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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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周四 11月 18, 2010 11:06 pm

九爷的媳妇梦(醉卧蓬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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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的媳妇梦

文·醉卧蓬池 编·夕阳少年



九爷发怒了。
这次发怒是因为开放。
是因为开放的媳妇生的是男孩。
是因为生了男孩请他吃喜面。
按理说,女孩是花,男孩安家,传宗接代,吃了定心丸,谁不高兴。
栾九爷不,栾九爷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牛理论,按龙头岗村那些老婆娘,小媳妇的话说,九爷当了一辈子光棍汉,还想让别人家里断香火,不为儿孙积点德,回到阴间也难见女鬼。

你看这时的栾九爷,就踉踉跄跄蹿出栾开放家的门,不顾身后的声声挽留,左躲右闪甩掉了那一大片吃喜面的人群,径直往十字大街的敬老院走去。他喃喃自语:“又是个带把儿的,第二十六个带把儿的。骗我,又骗我。”
他确定后边没人,便停住脚步,两腿叉立,微躬上身,满脸像一片刚刚翻犁过的红土地,沟沟坎坎,闪光发亮,一头被风雨刷白了的银发,随风飘洒,两眼却喷射着血红的火苗。
他扭过脸去,只见开放家门前的大街上,摆着两行长长的吃龙,足有五十桌,还有旁边大片等着待第二番的客人,把个大街挤得严严实实。一道菜上来,一堆儿上七八双筷子像螳螂的双夹,瞄准一块块肉直往油糊糊的嘴里塞,稍迟缓便被另一双夹给夹住了。于是,这双夹便夹到那双夹上。还有的饭桌上,全是肚皮上挂着把把儿的娃娃们,大点的孩子,眼盯盘子,手握筷子,像小鸡叨米,把好吃的东西连三赶四往嘴里送,一个个小脸蛋儿撑得像气蛤蟆。那些拿不动筷子的小娃子也不弱,两只手像筢子,把盘子抓的乱七八糟,整个饭桌就像一群猪娃儿在争食儿。
这是九爷今年第十二次出入这样的场合了。

今上午,开放的爸跃进满脸溢彩跑到敬老院去请他,说是开放媳妇生了个千金,要吃喜面,让去赏赏脸。吃喜面去赏脸,栾九爷当然是不在话下。这是栾家不成文的祖规,凡办喜事,都要请辈份儿最高的长者坐首席。他当时喜出望外,从枕头下边的手绢里抽出两张十元面值的钞票,让秀云院长给找了二尺红线绳,工工整整缠好,他要在入席前交到礼桌上。
他习惯地拿起龙头拐——当支书的跃进侄子外出旅游时给带回来的龙头拐,嘴里不停地哼哼着,好像他就是龙王爷,得了龙子龙孙在故意炫耀。他也排在长长的送礼队伍里,给人一种礼贤下士的姿态。跃进不让交,他拐杖捣地骂道:“龟儿子,这是规矩?”随着礼司长长的扯音:“九爷......贺礼二十元。”便看到“栾九爷二十元”几个粉笔大字就飞到了墙上的红纸单里。
他拄着龙头拐美滋滋地把礼单从上到下品赏了个够,便在跃进和开放的掺扶下坐在了正堂屋的首位上。
栾九爷的酒量二十年前在村里还是数一数二的。村里人常私下议论:九爷一辈子单身,没伤着元气,才抗得住酒精的狂劲。虽然九爷现在不如从前了,但他高兴起来喝个七八两还是不在话下。今儿个九爷已暗下给自己定量,稳住神,喝他个七八两。
按辈份儿,开放的孩子要喊他老爷了,这也是重孙辈里第三十六个孩子了——预计要达到六十个是没问题的。他作为栾家唯一现存的老古董,当今的掌门人,自从有了侄子辈,他就利用七搜八凑听得的知识琢磨着一套如何繁衍后代,使栾家人丁兴旺的秘笈。
九爷弟兄九个,虽然只有六个娶上了老婆,但几十年来,已繁衍百口有余了。当侄儿们已到婚龄时,他就不失时机地为下辈们绘制了娶媳妇的蓝图:栾家不能再出光棍儿了,订婚时丑俊别讲,但这几点是必须把握的,那就是:脑呆瓜要灵,女方年龄要小,住处距离要远,低个儿要配高个儿,并给嫂子们开玩笑说,最好上半月怀孕。到了孙子辈,他这不成文的建议竟成了栾家孩子们订婚的五要素。

五年前栾家就出现了第一个重孙子辈儿,那时,他就给孙子辈儿做了一个总结:孙子辈共计出生五十五个,男孩三十整,女孩二十五,该娶媳妇的全娶过,该出嫁的全出嫁。孙子们的媳妇梦姑爷梦算是圆满了。他特意买一瓶伏牛白,倒进祖传的铜壶里,自斟自饮,畅快地喝了一回自乐酒。
就在去年出现第二十个重孙子时,九爷突然觉得不对头。
二十个重孙子,十四个是带把儿的。这世道,是该兴俺栾家了,还是俺栾家的种子好,要么是俺娶回的模子好,再要么就是自己发明那个秘方真管用。他真的陶醉了一阵子。自己那一辈儿弟兄九个有三个是单身,那是因为战乱,本地的女人害怕日本兵都逃到陕西了。侄子那一辈,他们弟兄二十二个有五个单身,是因为吃不饱,可二十年前也都从四川、甘肃领回了媳妇。到了三十六个孙子辈儿时,没费多大周折就来了个大团圆。俺栾家到我挤眼伸腿儿断气时,就完全结束有光棍汉的历史了。
九爷忽然又给本村的丁家作了比较,就有了重大发现。他们丁家这年出生十个小辈中有八个是带把儿的。他疑惑了,难道是俺这龙头岗的风水好,这村子座落在九龙岗的龙头上真的像龙下蛋似的要生龙子龙孙了?九爷历来不信邪,有一次,他在给邻村的单身朋友王老条闲侃时得知,邻邦的龙下洼村一年生了十二个孩子,也有八个是带把儿的。这时,九爷信了,他信这新时代,吃不愁、穿不愁,国家还减免了农业税,那高高的粮囤,就是让后生们产精的后盾啊。可见,不但俺栾家的种子好,别人家的种子也好。唉,九爷摇摇头,难道人也改良了?
九爷的脑呆瓜是顶精明的,真的跟他的名子——九猴特配套。起这名字是因为那时弟兄多,爹娘找不来好名字,干脆谁属啥就叫啥。于是就有了七牛、八狗、九猴。只可惜,这样精明的九爷,一辈子没讨上老婆。
九爷曾不止一次拍拍他阔凸的前额:“不对,不对头呀?中央要建和谐社会,后辈全都是带把儿的,和谐个啥,叫驴棚里乱踢腾——不乱套才怪哩。”踢是踢,怪是怪,任凭精明的九爷怎么绞脑汁,总也挖不出个道道来。
还是在去年的时候,与敬老院相邻的改革孙子媳妇,整天在敬老院门前掂个大冬瓜似的麻袋腰,蠢笨地扭来扭去。他想,快了快了,自己又该坐正位了。便早早地把枕头下边的私房钱悄悄拴了一个小捆。十天过后,在敬老院大门口大槐树下,他无意中听到几个老娘儿们叽叽咕咕议论:“改革的媳妇打掉了,那是个没把儿的。”
“打掉了是咋回事儿?”在该吃喜面的日子过去几天后,他托老院友——丁长根的老婆这个老蛮子去问秀云院长。老蛮子马上带回话来:“九猴,打掉就是打胎,是生摘瓜,给摘掉了。”
九爷明白了,那是个没把儿的,给摘掉了。
九爷终于悟出个道道来。
他不再光蹲敬老院了。他要满街去转转,专到那些娘们堆里去。他要当敌后武工队,他要当特务,专收集影响栾家千秋万代繁衍生息的情报。
他把收集到的情报报告给了当支书的侄子:“跃进呀,咱村一年摘掉了九个呀,咱栾家就占五个......。”
跃进并不惊讶,嘿嘿苦笑下:“九叔,他们都想要个带把儿的。”
九爷生气了,手摇拐杖:“都成了带把儿的,这些把儿,”又把拐杖往上戳:“插到天上去?”
跃进满脸涨红无耐地摇摇头。

九爷把二十二个侄子叫一块,要给栾家人立规矩了:以后无论谁家,凡是生带把儿的,九爷我一概不去道贺,凡生千金者,我不但要贺,并由十元礼金加封到二十元。
后来,九爷这规矩,到底也没能挡住他(她)们去摘掉那不带把儿的瓜蛋蛋儿。

九爷站到大街上,两只老鹰眼直灼灼地钩住那些狼吞虎咽的争食者,带着血丝的目光把几十个饭桌儿扫来扫去,真想来个扫荡腿把饭桌扫个底朝天。他心中憋着怨气,嘴里发着无奈,你们光知道吃啊,吃饱了长鸡巴呀,这么多把儿,唉,非让世界戳个乱七八槽啊。
九爷扭不过他们,自从有了改革和开放他们这一辈儿,就觉得他这掌们人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下辈儿的约束力。这些下辈儿们,越来越能了。他咳一声,眼下,鸡子能上天,老鼠荡秋千。看谁能住谁。
九爷恨自己老了,我要年轻三十岁,哼。
他力不从心地扭扭头要往回走了。他要坐在敬老院门前那棵老槐树下歇歇脚。这儿是,想当年他当队长二十年打铃上工的地方,是召集大伙议事的地方,那也是他一遇烦心事静心养神的地方。
他到槐树下,撇一眼发黄的槐树叶,心里有一种生命将要终结的感觉。头顶那根棒槌粗的树茬子,想当年挑住个带把儿的生铁铃,把全队人召来召去多威风啊。可现在,却像单身汉那没用的阳物,黑不溜湫,孤单可怜。九爷愣愣地盯着它、盯着它,它不会生出嫩芽了,这没用的糟橛子,早已断了血精,废了,废了。九爷越看越扎眼。他的心就打了一下冷颤便紧紧地缩成一蛋儿,颤抖的手极力握住龙头拐杖“刷、刷”两下,糟橛子应声落地,他宽慰了,敞快了。
他坐在裸露出的树根上,望着从敬老院扭出来的老蛮子——丁长根的媳妇,像一头瘸腿草驴一歪一歪走来了。这个孤老婆子,那一走一扭仍和当年没有两样,要不是当年那次自己疏忽大意,这婆娘就轮不到他丁长根。
那是三年饥荒的最后一个秋天,队里的庄稼怎么也看管不好。队长干脆找了七八个光棍汉把看庄稼的活儿全包了。他和丁长根一个在地的南头儿,一个在地的北头儿。那天夜里,九爷在自己的草庵里睡得正香,一个人悄悄钻进了他被窝的那一头。他想,又是丁长根这小子怕鬼,来让我给他壮胆。他使劲往那人两腿间蹭了一下埋怨道:“胆小鬼。”那人却紧紧地抱住他一条腿不动弹。到天明时,九爷睁眼一看傻脸了,唉呀,她是个女的呀!怪不得自己昨夜出了一滩水儿,蹭她时怎么没注意她少了样东西?他眼睁睁地望着那女人像瘸腿的草驴样一歪一歪往北边的矛草庵走去。九爷唯一的一次机会就在两腿间给溜了,他后悔得要死。唉,这安徽的要饭娘儿们竟落到他丁长根结手里了。从此,九爷的媳妇梦彻底破灭了。大队党支部却以九爷思想坚定坐怀不乱让干了队长。
这以后,老蛮子就跟了丁长根,她虽没给丁长根结出个瓜蛋蛋儿,五年前却把丁长根安然地入了土。
“九猴。”老蛮子那撇脚的安徽腔擦到了九爷的耳膜上。“不去吃喜面,气嘟嘟地坐这儿......唉,又是谁气你了?”“气我了,气死我了。”
丁长根死后,九爷和老蛮子间的话多了,九爷有啥心思,也常想给老蛮子倒倒,听着这婆娘的蛮声蛮气,还觉得挺顺耳。
老蛮子坐在九爷身边,九爷捱着她,像压着床头被,觉得比靠住这棵老槐树要踏实得多。
“他们不该骗我啊。”九爷又想起了刚才饭桌上的一幕。

当时,九爷满面春风,像年轻了二十岁。他坐在开放家的堂屋里,一桌上的人都拱围着栾家的老寿星——他是栾家近百年来活到八十四岁的第一人。
菜齐了,酒满了,一桌的人,满院的人,所有来吃喜面的人都在等待九爷发话。九爷在等,他在等墙上挂钟敲那十二点整的第一响。吃饭的人也不停地瞅挂钟,还不时地捋捋衣袖看看手脖上戴的铁圈圈,还不时地掏出手机看屏幕上的显时。
“当、当、当......”第一声钟声响罢后,九爷开腔:“开......席......。”
一时间,酒杯交错,筷子飞舞。九爷高兴,二两的酒杯,连喝两杯。
跃进给九爷敬酒,九叔,喝。九爷说,喝。
开放进门给九爷敬酒:“九爷,这是您第二十六个重孙子,要喝六六大顺。”开放不知不觉说漏了嘴。
九爷正往嘴边送的酒杯停住了。他觉得又上当了。前几天,改革那孙子生了个带把儿的谎称生了个千金,把九爷我骗去。我摔了酒杯,砸了盘子。今儿个,开放你小子又骗我,就不怕九爷掀你的桌子吗?九爷的脸色变了,他两眼直直地瞪着开放。开放懦怯了,鼻尖沁出了汗珠,结结巴巴给九爷赔礼:“九爷,是想让您来赏光......。”
“赏个屁!”没等开放说完,酒杯已玉碎身粉了,屋内顿时弥漫起浓烈的酒精味,像要一点就着。众人乱抓九爷的手,生怕九爷的手往桌子下沿伸。“九爷息怒。”“九爷”“九爷”。
九爷没掀桌子,他蹬、蹬、蹬地出了屋门。开放的爸跃进忙喊:“九叔您别走。”开放等一班孙子也忙喊:“九爷不能走,九爷不能走啊。”喊归喊,没一个人敢拉他,都怕挨九爷的龙头拐。这帮骗老子的儿孙,都是瞎喝墨水呀,都想要带把儿的,把不带把儿的生生给摘掉,我看您这么多把儿往哪儿插。九爷像杨子荣出了座山雕的百鸡宴大厅,又像栾平诬告他是共军一样,怒气满腔的离开了开放家。

九爷气愤难平,挤挤老蛮子。像牧师传教样又在重复前天说过的话。天有日月阴阳,地有凹凸山泽,物有臼隼眼卯,畜分公母,人分男女,天地造化,顺其自然,这世界才平静和睦。缺一样,能成吗?要真的这样下去,我这老光棍一死,二十年后不出新光棍才怪哩,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断子绝孙吗?跃进呀跃进,亏你还是支书哩。
他望着饭场上渐渐散去的男男女女,竟然突发奇想:自己要真的是孙猴子,就钻进女人的洞子里,把不带把儿的瓜蛋蛋拴个结结实实,什么先进武装也摘不掉,把那些多余的带把儿的瓜蛋蛋儿统统摘掉......。
九爷苦笑了一下。没人理会他这个干橛子老头了。他的媳妇梦,他给后代编织的媳妇梦行将破灭了。
西斜日照,街里已空无一人。一阵秋风过后,被阳光刺得发亮的干树叶像破碎了的镜片哗啦啦地落满一地,一棵棵秃顶的树木无耐地摇动着那满身的把儿......。
九爷抖动一下身子便像世界末日来临样,恐惧地紧紧地挤缩到老蛮子身上,眼角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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