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劫后桃花(中篇小说)
作者/樵哥 编辑/叶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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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建至今还被一些人称作周主任。人们跟他打招呼,叫他周主任的时候,他会微笑着平静自然地答应。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周顺建经过苦读,考上了省城一座什么供销中专学校,那时候不管什么大中专院校,也不管是初中高中,只要考上了,就是范进中举,就是有了铁饭碗的国家干部。周顺建就顺利分配到了供销系统一个什么棉麻站,娶了个老婆是市日用化工厂的女工,叫苏云红,听名字就是个漂亮女人。在上一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样的家庭组合在城市里是安乐幸福的。但是好景不长,首先苏云红就下了岗,每月只发260块钱生活费。如果没有这260块钱生活费,苏云红也许会背水一战,到大街上干个什么,比如摆个小摊卖个小商品什么,就是因为有了这260块钱,再加上丈夫的工资,她才会整日窝在家里,养成了一只又白又肥的大虫子。
不幸的是,到了本世纪初,已经在主任位子上有些年头的周顺建也顺利下岗了,年已不惑的周主任突下岗来,实在难以适应,但更难以适应的是他家那条大白虫子。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卖了家中部分财产,果断向法院提起离婚,并率先走进了她在晨练时结识的一位清瘦的退休老干部的家,钻进了那个结满老年斑的瘦骨伶仃的老人怀里,连孩子也彻底舍弃。
落魄的周主任无奈之下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你养不起她,她当然要跑呀,她不能跟你一块饿死吧!她这样做应该说是对的,这么想过来的周主任只有惆怅没有怨气。周主任决计要养好自己和儿子。他对自己作了一番评估,便走上街去找工作。周主任任职的时候是很讲究仪表的,如今刚下岗,出得门去依然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登门求工作,那言谈举止就像是领导来指导。所以周主任应聘工作就闹了不少误会,费了不少口舌。周主任应聘工作的过程是漫长的,刚一见到他,人家是喜欢他的,但一试用,就发现了问题,他的文凭低,专业偏,不对口,实际工作能力差,放高级职位不行,放低级职位好像又委屈了他。被联通公司聘用的时候,他是业务经理,带了一帮小伙姑娘去开展业务,看着是挺般配的,可就是不适用,他既没工作能力,又没工作经验,甚至还没吃苦精神,小青年们都不服他。也真是的,随便提出一个都比他强,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另谋高就。
周主任谋了几次高就都不成功。有小报编辑,有保险业务员等,最长的也呆过一两个月,弄来弄去,也没挣到什么钱,倒是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真正一个大废品!应该从这个世界上被清除。
有了这种心态的周主任真是感到穷途末路,心灰意懒,要不是还有个儿子,他就要从金元大厦上跳下去了。想到这一点,有时候他还不由感谢那个老婆,不是她生了个儿子,自己早都该死了。
到处找工作的周主任唯独没有想到经商,或者他感觉那个职业离自己太远太远,他只知道上班才能挣工资,没有想到经商就能获利,要么就是他觉得经商才应该是专门人才干的,不是他所能企及的,虽然他是供销中专毕业。直到那一次他遇到一位老太太。那是一位推着一辆又破又小的三轮车站在小街道口卖菜的老太太,三轮车上脏兮兮的只有一些茄子、青椒、黄瓜、豆角之类。周主任插在口袋里的手反复捏着那几枚硬币,神态张惶。老太太打发走别人,乐嗬嗬地对他说,这菜新鲜着呢,看要啥吧。这正是蔬菜大量上市的时节,又多又便宜,周主任指了几样,老太太装起来撂到台秤里,瞧一下口里报道一块四。周主任就摸给她两个硬币,她要找回六角钱,拨拉半天没有一角的,只捏出一个黄灿灿的五角硬币。周主任的眼睛也瞪着,希望能在她的破布兜里跳出一个白亮的一角硬币来,又为自己的这想法而羞愧。他想说那一毛钱不要了,又希望老太太能找出来,或者就在老太太实在找不出来的、想说又末开口的时候再说那一毛钱不要了,可是来不及了,老太太已经把五角硬币掷回布袋,抓出一个一元硬币爽快地说,不赚你钱,四角钱我不要了。周主任的脸唰地红了,就像欲行窃的人被当场抓着一样,他推让着那一元钱说,不行不行,你个老人家卖个小菜才会赚几个钱。老太太只得把一个五角硬币递给他,道:你不知道,我这把年纪了,迁就赚几个活便钱,不给孩子伸手要就是了。周主任感觉自己脸上的红色还没退,就搭讪着问,老人家今年多大了?一天能赚多少钱呀?老太太笑道:你咋问这?看我老是不是?告你说,74岁了,俺儿非把我从乡下搬来,来了闲不着,全当是个值事儿。她又眉开眼笑道,嘿,你不知道,俺住那街口,有个老太太,你猜今年多大?88啦!还见天在那儿卖馍,一天也能赚个20多块呢!听说都卖了十年啦,也是乡下来的。周主任非但脸上红色末退,反而烧得更厉害,他呐呐地问,老人家,这卖菜比卖馍强吧?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咱东奔西跑的,不比那强还中?一天不赚个三四十、四五十?周主任不说话了,脸上呈现伤感的表情,继而问道,老人家,那您说,为啥这城里有的人下岗没钱,有的人找个工作才挣几百块钱,就不来干这个呢?老人一边给上来的顾客称菜,一边嗬嗬笑道,那些城里人咋会是干这活儿的料呢?你看这么多高楼大厦,不都是乡下来的人盖的吗?你们谁搬了半块砖呢?搁你,你会干?
周顺建主任白胖的面皮变得紫涨起来,他微垂着头,很羞愧地说,我愿意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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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主任就是这么开始了他的卖菜生涯。整日在吵杂脏乱的集贸市场里推着一辆新的大人力三轮车穿梭,衣着和派头都分明是大干部的周主任也算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他也游街串巷,也高声吆喊,也大声说笑,与那些乡下来的小工或商贩蹲在地上抽烟,一些认识他的人都跟他打招呼,叫他周主任,他大方地迎上前答话。甚至还有一些当年他的下属上来买他的菜,嘴里叫着周主任,称好菜掂上就走,等周主任拿出找的零儿,人已经不见或走远了。
周主任干卖菜的行当没有多久,就决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因为他发现,骑着三轮车跑着卖菜,太累而且跑的路近卖不上高价钱。像那些城市边缘的工地,菜价就高得多了,而且还卖得快,如果是开一辆三轮摩托,就可以跑到那儿去,又快又轻便,那一天赚的可能就是两天赚的了。为此他下了决心,要买一辆三轮摩托。买一辆三轮摩托其实也不是太难的事,像周主任这样的人,不客气说连老婆都养不了的人,在四个月内挣够了钱,开着一辆崭新的摩托就来到市场了。他的那些同事兼朋友――当然都是一些卖菜的人,就围上来看。带办牌照什么的,通共花了三千四,他回答着别人的问话。你可真舍得,一个进城卖了四年菜仍蹬着脚踏三轮的农民说,恐怕你就赚了这么多吧。周主任是个还没学会心机的人,他像给学生讲课似的说,你们还不知道?然后就如何如何地把观察所得讲了一遍,大家便笑着各自走开。
在菜市场内,周主任就更是一个醒目的人了。他的醒目,最主要的是他本人太不像个卖菜人了,长相、气度、言谈、举止以至于衣着,可他却实在兴高采烈地从事着卖菜的行业。桃花当然也是认识他的,虽然周主任在她那儿进菜次数并不多,并不是她的固定客户,却在市场内串来串去,早为她所熟悉。多年的经商历程,使桃花养成了见人都爱笑的习惯。搞固定蔬菜批发的桃花应该是对周主任甜甜地笑过好几次的。
开上新三轮的周主任生意做得顺手,心境也就前所未有的好。开着车子,整个人的状态也就不一样了。这一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天上飘着说白不白说黑不黑灰不拉及的云块,市场内的气味仍是那么不好闻,到处吵杂成一团。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一辆农用车满载着多种蔬菜缓缓驶了来。照例是桃花爬上车子察验,坐在店门口的刘柱只用眼扫了一下。车上的桃花翻捡了一下说,好,卸吧。就顺着一侧车厢用手攀了刹车的绳子往下下。事情就这么巧,她刚翘了屁股一手抓紧绳子一手扶着车厢一只脚踩了车厢另一条腿悬在半空去打摸着找下脚的地方,一辆嘭嘭开过来的三轮唰一下就把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的桃花撞落在地面上,桃花落地的时候嗵一声响,同时还伴随着桃花的一声哎呀和周围人的惊呼。
开车的人就是周主任。
周主任在跑出几米后方刹住车回过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这个时候的市场内人是极少的,也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因为空荡,这才有了周主任开着车乱跑的现象。其实,就是送菜的车也较少在这时候来,批菜的菜贩也较少在这个时候来,除非有特殊的情况,为了新鲜嘛。偏偏这辆车也来,周主任也来,桃花也在这个时候从车上往下爬。
倒在地上的桃花当时就站不起来了。屁股和脚先着地的桃花偏偏是右手腕骨骨折。
从没有受过如此苦痛的桃花躺在病床上对周主任恨得咬牙切齿:那是个啥鸡巴周主任!妈的车都不会开!表现出了对周主任的极端痛恨和鄙视。坐在床边的刘柱安慰她:你好好养伤,看我咋收拾他,并做出筹划的神态。这种事桃花是很信任刘柱的,一直以来,所有外事麻烦事都是由他来料理的,何曾要她作过难?就是连商量一下也没有的。
周主任提着一包水果看桃花来了,他微弯着腰,脸上的表情很苍桑,连身上的西装也不合身起来。刘柱笑嗬嗬地迎着他,接了他的水果客气道:干吗破费拿东西?接着就是让烟让座让茶,并叹气道:你看你看,这算咋整的事?给你找这么大麻烦。这话说的好像周主任成了受害者。桃花也不理他,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闭着眼睛也不言语。周主任有些感动,他惭愧地说,我开车不熟练,碰着了老板娘,都是我的错,你们还这么客气。刘柱正言道,不对,桃花能没有一点责任?她要是早看到了你开车过来,多在车上停一分钟,不,就是半分钟也出不了这个事呀。现在可好,给你找了麻烦,害得你生意做不成,又得花钱。他握着拳头,歪一下脑袋,轻捶一下肥实的大腿,长长地叹了一声,表现出很遗憾的表情。周主任就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立起身,一脸严肃的表情,很慷慨地说,刘老板,我给你们搞出个这么大的麻烦,你反而这么说,真叫我过意不去,我也没的说,咱也不找中间人说合了,首先伤要看好,以治好胳膊为原则,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认了。刘柱也做出感动的样子,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老兄,我也看出来了,你也是个实诚人,咱真是对把,碓碓榷磨扇__实对实。我就喜欢结交你这种人,咱也算交个朋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多花一个子儿,俺是能省都省,能少吃一顿药就少吃一顿药,能少住一天院就少住一天院。周主任就忙连连摇手说,不对不对,看伤为主,看伤为主,哪能因为怕花钱耽误了看伤?两个大男人就像亲兄弟似的互相谦让着,然后又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家常。刘柱细致如微地询问了周主任在经营过程中的各个环节,并以绝对权威的口吻向他提出了诸多条建议,每条建议都令他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不由感叹卖菜也是个大学问。他们聊了好久,周主任来时的那多种复杂心情一扫而空,临走很爽快地掏出了五百元钱往刘柱手上递着说,钱不多,先花着,治伤要紧,甭可惜钱。刘柱推让几次接过来道,那好,我先接着,花不完还是你的钱。
这真是一句屁话,没动手术已经花了一千多块了,下面还要动手术呢。桃花愤愤地想。
从手术室出来的桃花躺在床上独自恨着周主任,刘柱微笑着踱进来,俯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个鸡巴周主任乖乖送来了三千块。虽然有麻药,桃花还是疼得直哈气,她瞪一眼刘柱,背过身去,不理他,三千块多吗?才刚够花的。刘柱却不再说话。
周主任却栖栖惶惶地进了来,刘柱像通了电似地跳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做感动至极状道,周主任,唉,我咋说服不了你呢?这手腕不动手术也能好的,也不影响做活的,你看你看,花这么多钱,你一年才挣几个呢?周主任摆一下手道,你说的不对,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他好像暗自鼓了一下劲,走到桃花跟前说,你看刘柱说这话,对不对?不对嘛。桃花就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声气微弱道,周大哥,叫你花钱,过意不去。周主任又摇头,道,你们农民进城也这么久了,还是脱离不了财贵人轻这种观念,脱离不了狭隘和浅薄,刘柱给我打电话,说问过医生了,如果不做手术呢,神经也没问题,手还是能做活的,骨头长着了,就是手臂会弯曲一点儿。我立马就说了他,这话混帐,不但做,还要抓紧做,马上做。
周主任说这话的时候,刘柱就在一旁好像很尴尬地笑,桃花忍着痛道,周大哥,他说的也不是一点不对,俺农民本来就身子贱,糟蹋钱多了心疼。
周主任睁一下眼,略提一下声音说,看你这妹子,这话才不对。他又挥一下手,仿佛有些生气道,这话以后不能再说,这想法以后也不能再有。
刘柱做出一副又感动又听话的样子说,桃花,咱哥说的对,以后咱就照咱哥说的办,不能叫咱哥生气。又略垂头换一下口气道,以后也没啥事了,不就是做这个手术吗?手术做了这不就罢了?
周主任再一次来的时候,刘柱坐在床沿似闷闷不乐,一见他才强装欢颜地上前拉了他的手道,哥来了,你坐哥,又让你跑一趟,你又忙,就不用来看她了。并对好像沉睡着的桃花叫唤,桃花桃花,咱哥来了,咱哥来了。桃花用左手揉一下眼睛,从被窝里探一下头,叫了一声周大哥,算是打了招呼,又侧头睡去。
见到周主任,刘柱虽然精神振作了些,但眉宇间仍掩饰不住他深深的苦愁,以至于刚坐下交谈几句的周主任忍不住主动关切地询问道,老弟又有啥为难事了?刘柱轻叹一声,又故作轻松地摇头摆手,周主任却非追问到底。刘柱无奈说道,哥,是这,我说说也就是了,也不是个啥大事体,就是俺那生意摊子吧,耽误一天就是成百成百损失呀,摊费呀,房租呀,工商呀,税收呀,水电呀,多了去了,我困在这儿,只能早上四点赶过去招呼一会儿,唉,难啊。周主任听着脸色有变,大概心里在想,这损失我如何赔得起?刘柱偷眼看到,心里明白,故意垂头不语。周主任脖子里哽了一下说道,要不,我,我去,我去帮忙,我帮着你。刘柱立马抬起头来道,哥,你看你,还叫我说句话不?我叫你去?我能叫你去吗?孩子谁管?一个月不赚钱,家咋养活?我是那样的人吗?周主任就说,顾我这边,你那边不还是一样没法顾吗?你还说我呢!刘柱像被大哥训斥的小弟,微低下头,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哥,也真没法子,这生意又不比别的活儿,离了我还不行,就还叫我再辛苦些吧。周主任竟无语,顿了半天方说,还真没办法,我就是去了,又弄不来。他猛然醒悟似地说,你暂且雇个小工吧,你就是不在一会儿,也好有个照应。刘柱点头道,我也想到了。便不再说话。周主任立即说,工钱我出,你有啥迟疑的?刘柱便道,正是这个,我才不想,你想,这工钱我出,你当然不会愿意;你出,我又不忍心。周主任道,你这话不对,这是该我出的,你就看着办吧。
刘柱很为难地叹一声道,唉,哥呀,你看这样吧,伤筋动骨一百天,非得仨月好不了,咱就找个小工,按两个月说吧,俩月后桃花也能帮上点忙了,如今小工工价也不低,非得六七百块不行,咱就按五百块来说吧,两个月一千块钱――这就叫我感觉太对不住你了。
这一天,刘柱居然捎信把周主任叫了来,他上前拉着周主任的手说,哥呀,我是刚从店里来,你弟妹一个人,中午饭也没得吃呢,唉,真是忙呀,忙得人都晕了,偏偏这时候正赶上生意好啊。我要跟你商量一个事,桃花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回去就不能养了吗?又做过手术了,虽然这里治疗条件好点儿,到家里也能养啊,干吗在这儿多扔钱呢?
周主任有点愣怔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刘柱就只好再说下去。周主任听明白就说,那应该让医生来说,只要不影响治疗,回去也行啊。这情景看起来就像是周主任是桃花的男人,而刘柱倒像是要省事省钱的肇事人了。最终这两个男人给桃花办了出院手续,周主任又一下子结算了除手术费外的三千多元治疗费用。
末了,这两个男人就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排椅上,小声又嘀咕又争执了半天,商谈下一步有关治疗的问题,刘柱坚持回去后的治疗费用一下子结清,他伸出指头一条条地给周主任算,总共算出后期治疗费用六千多元,并慷慨地说,哥,你就拿四千块吧,你也算了了心事,心里净了,好安心做生意。
周主任把脸扭向别处,很艰难地说,我明天或后天给你送来吧。刘柱就忙说,哥,看你说的,我会给你要帐吗?
明天后天里周主任都没有送钱来,也没有在市场里出现,直到七天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同菜市场里霜打的茄子,灰头灰脸送来了四千块钱。
桃花好像不大生周主任的气了,心里还觉得这人蛮好玩的,只是不安地对刘柱说,他个卖菜的,哪来那么多钱呀?刘柱说,你别怕,城里人咱摸不准,说不定他以前当官,捞了十万二十万也不止呢。桃花不信道,别人可能,这个周主任不会――他老婆都跟他离了呀,宁肯跟个老头儿过。刘柱不耐烦道,你管他那么多呢,只要钱能弄来,就是有办法。
桃花想到市场里看看去,刘柱忙拦阻,那可不行,让那个傻X主任看到了可怎么说呢?硬是不让她去,还说,这不正可以歇歇吗?桃花只好不去,又问,你请了个啥帮手?刘柱不在意道,一个老娘儿们,上午六点来,下午三点走。忙碌惯了的桃花只好不再作声。
6
又过了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周主任一刻也不停地赶着卖菜。却一如既往不去刘柱的摊子前。这天,刘柱喊住了他,他就停了下来,在来来往往的顾客穿行中,刘柱手忙脚乱地把好多菜抱起来丢进了他的车厢,他拦阻不及,就掏出钱来,刘柱变了脸色道,你看你这,我是成心卖给你菜的吗?我这菜卖不了了是咋的呢?周主任没办法,只好把钱收起来。
仅隔了一天,他就把周主任唤过来道,哥呀,咱弟兄俩坐下随便说说,你听了就全当没听好了,也别放在心上。你看你弟妹这事弄的,骨头没接好,医生说,恐怕得重新做手术,唉,真作难呀。周主任就看看他的脸,没有吭声。刘柱继续道,你看你看。他指指店门口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一位着红裙嗑瓜子的年轻女子,说,哥,你看,就请那么样一个人,干了多少活呢?还非要涨工资,一个月要八百呢。周主任仍不作声,他便干脆道,哥,兄弟也想了,不会再叫你作难了,桃花就是再作手术,也与你无碍,花多少钱兄弟自己了断,就是这个娘儿们。他又指指那个女的,帮兄弟我打理一下,最多再请她三个月,桃花好了就开她,这阵儿确实手头没钱,真是张不开口――你就再拿一千块钱吧。周主任直起身子说,刘老板,该你多少钱你就先记下吧,我现在可是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到时候我请帐就是。就着,就转身离去了,连回头看一下也没有。
刘柱回去愤恨地对桃花说,这个鸡巴周主任,敢对我丢脸色,我可是让着他呢,要是惹恼我,哼!他给我的钱可是没的一个收条的,我要是给他弄到法庭上,哼哼!不过我不是那种人,算便宜他吧。
桃花的手腕已经能活动一些,她嘱医嘱不住地活动着揉捏着,瞪一眼刘柱笑道,省省吧你,够你的了,说好了不要了的,还嫌不足,又去招人家。
刘柱也笑道,就是,说好了不要了的,看到他又想要,真是,真是!桃花就嗬嗬笑起来了。
以后的周主任照样是每天必来市场内的,只是尽量不出现在刘柱的视线里,但要避免不见面是不可能的,见了面的刘柱总是大远的就亮着嗓子喊,周主任,来这儿批菜呀,这儿的便宜。周主任听了,真的就上来指点几样,刘柱便忙给他称,也真的优惠一块两块的。末了,刘柱会说,周主任,走好,多光临呀!周主任会说,谢了,刘老板。两个人从此不再出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亲密唔谈的景象了。至于桃花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7
刘柱向桃花讲了一番大道理,他说,我给周主任多要钱了吗?表面上看,是多要了几千块,其实呢并没有,咱多要的其实是咱省下来的,如果要经过法院,他也不会少付,咱也不会这么自己苦自己,还得要精神损失费呢,他出的还会多呢。你可怜他,他当官时可怜过你吗?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好的,哪怕是像他这样的芝麻官,吃喝嫖赌,贪污腐化,个个都会,如今下台,真是活该。再说过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不是他们城里人的天下了,是咱农村人的天下了,城里人差不多都成了废品了,你看,盖楼的是咱农村人,包工的是咱农村人,种菜的是咱农村人,卖菜的还是咱农村人,造车的是咱农村人,开车的也是咱农村人,开酒店的是咱农村人,连当小姐的也是咱农村人,还不是把城里人的钱赚惨了,城里有钱的都是咱农村人,傻屌没钱的才是城里人。你看那城里人,有几个是全活的?就是那些大贪官们,也是我们农家姑娘拉下水的,听说一个判死刑的中央大官都是咱一个农家姑娘给搞掉脑袋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桃花听着只觉可笑,并不理会那么多。
菜市场里,仍然是那么乱嘈嘈的。一到菜市场里,刘柱就不这么轻松了,他刘柱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爬上,一会儿爬下,一会儿过数,一会儿记帐,这些以往都是桃花干的活儿,刘柱现在全干了,倒是他请的那个小工――那个姑娘,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妹妹那样,不是站到东边看就是站到西边看,什么事也不干。今天,她红裙子换成了白裙子,一双月白色的高跟鞋穿在脚上,其实这鞋好像只是几根带子交错绊在脚上。上身穿着件牙黄色无袖短衫,像绷在身上一样,只在与裙子相接处一圈肉色若隐若现,特别惹眼的就是她高耸的胸部。她有时候一声不吭,有时候像对自己的大哥一样对刘柱指手划脚。
市场内虽然忙,但也有闲的时候,还是有人看出了门道,私下里就说,哎,我给你说,你可别说出去,这个刘柱是不是晚上在店里搂着他的小工睡呀?你看见这个姑娘晚上走了吗?大家调查这个事,其实是很容易的,很快就得到了确认。一个邻居实在忍不住了,就瞅时机挨过去悄声问,哎,哥,你弄这不对吧,万一嫂子知道了,可咋交待呢?刘柱不客气道,你不说,她会知道?再说,她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嘿,桃花还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呢。
邻居就想起来,有一次大家在一起玩,说到谁谁谁找小姐,如何如何如何的事,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了,身边人也多的是,不远处就有不少的洗头洗面的,还有说得来名字的这家酒店那家酒店。就这么近处的几家邻居,谁不在眼前就说谁的事,谁走开就说谁的事。桃花就想,她不在跟前的时候,别人一定会说她的刘柱的,刘柱要是没有这种事,鬼都不相信。她不愿像其他女人那样自己骗自己,大家心里都有数,还跟真的似的,于是她就说了两句很有名的话,一句是,人家小姐也跟咱卖菜一样,那也是生意呀,要是都不捧场,让人家喝西北风呀?咱生意人更得互相帮衬。一句是,你看那些个十八九、一二十的大姑娘,多水灵多漂亮,我看着都喜欢,甭说那些男人了。咱这女的不能理解,还要靠谁来理解?
桃花曾算计了一下,就市场内左邻右舍来说,安生本分的几乎没有,有的只是骗老婆骗得真,或者说老婆不愿意信,自己骗自己罢了。确切说,她真的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有时候连她自己也笑,自己咋那么大气?
这一次就不同了,刘柱竟然趁着桃花受伤,找了小姐扮小工,天天晚上窝在自己的店里来抱着睡。刘柱再精明,也有想错的时候。事情到底败露了。
桃花那天早上不期而至,刘柱前脚走,她后脚就跟来了。倒不是她知道了什么,干活操心惯了的人,窝在家里实在无聊,她就想,反正跟周主任也扯白开了,也不打算再要钱了,还怕他见吗?见了又能咋着?还怕他看破自己伤势已恢复的真相吗?不去菜场,自己真的还要几个月再呆在家里?这样想着,她就迈步来到市场里面了。
老远她就瞧见了一个漂亮姑娘在她家的店门口,她根本就没想到小工上面去,她已经走到跟前了,正在忙乎的刘柱也没有看到她。她笑眯眯地看着姑娘说,咦,咋没见过你呀?多俊个姑娘。姑娘都爱听表扬的话,小姐也不例外,那姑娘还以为她是顾客呢,甜甜地笑道,大姐,我是才来帮忙的,你要啥呀?桃花倏地明白过来,嘴里忙说,不急不急,眼睛就瞅着刘柱。姑娘懒怠理她,也靠在那里看刘柱忙张。刘柱一眼看到桃花,转头对着姑娘吼,你没看到老板娘来了吗?还不干活,想叫开了你呀?姑娘这才惊惶失措地上来帮忙,却忙手忙脚地不知道做什么好。桃花就在那儿冷眼看着。后来她就踅进里面的卧室里去,仔细看,真的就发现了不少女人的痕迹。
桃花就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下午将晚时分人都散去,那姑娘提了她的小包扭动着腰身款款地离去。刘柱仰躺在椅子上,闭了眼道,桃花,桃花,把水瓶给我递过来。
桃花像没听见。
桃花,桃花,把水瓶给我递过来。
桃花仍没动。
桃花,桃花。刘柱叫着睁开了眼,盯了她一眼,自己上前把水瓶取了,又坐回椅子上去,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眼睛却乜斜着看她。
哪儿弄来个恁漂亮恁年轻个老娘儿们呀?桃花阴阳怪气地问。
刘柱把水瓶墩在一边的货台上说,还不就是个老娘儿们!
桃花道,是哪家店里的小姐呢?
刘柱道,吃的寡蛋醋,派人家这个,不怕人家抓你的脸?
桃花冷笑道,哼,我派她?我没去吃过那猪肉,也见过那猪走路。明儿来了你看我来问她,我等着她抓我的脸呢。
刘柱哼哼着并不搭言。
可是第二天那姑娘并没有来。
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刘柱,桃花说,你通知她了吧?其实她就是来了,我还能咋着她?我是那种难为人的人吗?
刘柱并不理会她。
桃花继续道,干吗不让她来?知道你出了高价,给过人家钱了,我又干不成,咱再另找个来,不是更亏了吗?你还是叫她来吧。好歹把这两个月干完。我可不想便宜了她。
刘柱这才说道,她咋会不来?人家肚里没痞,不怕你用刀割,昨儿个她请了假了,你没听见?
桃花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三天那姑娘果然按时来到,虽然很亲热地叫她嫂子,却明显地带着防范的姿势。桃花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与她很和谐地相处,周围的高邻不仅目呆呆地看着,得了一点机会,也要上来托故与她们搭话,看她们那稍纵即逝的表情。桃花真是不简单,竟心平气和、谈笑风生、像姐妹那样跟姑娘和平共处一个多月,令大家惊诧不已,当然这一个多月并没有或者说桃花起码没发现姑娘在这里住过。
一个女邻居就悄悄地对桃花说,你真有气量,还真就叫刘柱包够这两个月?已经基本痊愈的桃花就说,那是,咱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干赔本的事吧!
这话转身就流传了出去。这又成了桃花的一个名言流行开去。桃花在家里端着碗碟上桌的时候,对守候在餐桌边的刘柱说,在商言商,你也真行,干赔本生意,四千块钱包人家两个月,只赚回一半多一点吧,要是我再不让她来干干活,赔的更多了。你啥时候找她还补回来吧,就是别脏了我的屋子,别带回来脏病就成,我这政策宽吧?
刘柱脸沉了半天,抓起筷子道,放屁。遂吃喝起来。桃花乜他一眼,冷冷道,你道我是说瞎的?她亲口告诉我的,不信赶明儿你问她,我就能让她说,你以为就你有本事,过这么多年了,我是啥个样子人,你不知道?
刘柱就只顾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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