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黑的年关(梅花君子)
张老黑的年关(梅花君子)
张老黑的年关
作者:梅花君子 编辑:文风乐乐
张老黑最怕过年,以前日子穷,裤腰带勒的蹦蹦紧,三根肠子闲两根,为吃为喝为钱发愁。过年没钱不行,丫头买花,儿子要炮,称猪肉买粉条子,这些都要钱。过年真好像过关过口,身心疲惫,倍受煎熬。如今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腆腰凸肚,挥金如土,跺跺脚地都要颤三颤,应该是最幸福的人吧。可是他一到年关,就脑瓜子发炸,吃不香睡不着,折腾的灰头土脸,活脱脱的一个大烟鬼。
张老黑不怕到处打点,在困难时期也没把钱看得很重,有肉大家吃有钱大家花,这样钱才会越花越有,日子才会越过越红火。他最怕就是公司出事,越到年底要货的多,工人加班加点,每年一到腊月不是死人就是伤人,连着五六年都没消停过。以前,人们叫他毛驴子,不信天不信地,什么牛鬼蛇神,根本不当一回事。第一年,烧锅炉的老吴头中煤熏花了十多万,最终还是眼睛一瞪腿一蹬,孩子哭老婆叫,他上天揽月下海捉鳖,耗费了五十多万;第二年,唐山拉货的大车,司机瞎着眼睛,把发票的小李子压死,那场面异常血腥,脑瓜壳好像一个被碌碡压过的生鸡蛋,脑瓜壳粉碎,红花白沫的流满了水泥路,他求爷爷告奶奶,折腾的筋疲力尽,好钱花了六十多万,小李子刚结婚,媳妇怀孕还没生,爹妈哭天喊地,张老黑一阵心酸,豪爽一挥手,再给十万……这些年,在年关发生的琐碎事,让他花窝囊钱的事,就不给他一一折腾了。
刚进腊月,张老黑就被当官的叫去上课。县长局长对他格外的关照,因为张老黑企业是挂了号出了名的事故多发企业,年年腊月都发生事故,那是最让头头脑脑头疼,怕被媒体曝光,把事情捅咕大,天摇地动谁都不好。“老张,今年不同往年,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老百姓看中央十二频道,都看坏了,你再整出人命来,我们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了。”张老黑心里也在敲小鼓,虽然他提前给埋在院子里的几个坟头燎了香烧了纸,还请阴阳冯蛮子进行了处理。冯蛮子笑眯眯说“调整了方位,就会阴阳平衡,水火相容,草木旺长,此地必定是福地。”他冥冥中增长了许多底气,拍着桌子,颇有英雄气魄“今年年关,我们再出事,你们是我亲爹,我心甘情愿管你们叫爸爸,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咣咣响。”张老黑是粗人,打死他,也说不出文绉绉的话。
张老黑虽然在头头脑脑面前,牛皮吹得呜呜响,回到公司那心就突突的生跳,那种强大的恐惧感,如同浓重的阴云,在他苍老的心里翻滚。他对安全不再麻痹,马上召集各个部长们开会。他自从创立公司以来,声名显赫,成为政要的座上宾。他在一泡尿都能淹没整个城市的小地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会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他非常重视这次安全会议,他特意请了县电视台摄像记者,架着摄像机进行全程摄像,不整虚的就来实的。他阴沉着脸,好像在场的人,谁都欠他几沓子阴国票子。他习惯的端起大号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缸子白开水,清清被粘痰糊住的嗓子,便开始训话。
“今天都腊月初五了,这年马上就到了。前天,县长局长特意把我提溜去,急一阵恼一阵,把我好一顿秃噜。俗话说,大人有个大脸,小人有个小脸,老母猪还有一个长巴脸。县长局长,你一言他一语,我真他妈呛不住劲,恨不得找一个耗子窟窿钻进去,太他妈的害臊了。”
部长、厂长、科长们,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就是掉一个大头针,都会听到当啷一声。
“马上到年关了,咱们这个企业犯着,一到年关,就不肃静,年年都出事,灾祸轻得断腿,重得摊上人命。县里领导都照着咱这个企业眼晕,生怕弄出动静,摘了他们的纱帽翅。咱们这个企业就是在县里扶持下建起来的,各个领导都没少照顾咱们,咱们必须得知恩图报,只能给领导脸上贴金,绝对不允许给领导脸上抹黑。”
张老黑开会总来不做准备,东一耙子西一扫帚,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那打犁杖那就住犁。
“今天,我还是重点强调安全。你们这些头头脑脑的,别窝在办公室扎在电脑里拔不出来。手下的工作可以不做,编成黑白两个班,就是认准不睡觉,也都要大眼对小眼的盯住安全。谁他妈的喝酒上班,二话不说,就把他撵回去,就是叫祖宗也不好使;现在正是挣钱的好机会,搞企业就是为了赚钱,宁可给高工资也不让他们耽误工;什么车呀辆的电器设备,都必须好好检查一遍,不好使的马上换,你们都记好了,省钱就是费钱,费钱就是省钱,我现在宁可多花100万买平安,决不能在安全上再出乱子。你们谁要是在安全上再整出啥动静,让我过不好年,我就让他也过不好年。”
张老黑话匣子打开,就好像决口的黄河水,一发而不可收,肚子里面有好多话要往外说。
“我不想再给你磨机那些没用的,关键就是不要出事。我告诉伙房给工人好好改善伙食,到年底了花钱不怕,就怕你们不好好管,整出事故,孩子哭老婆叫,我好像耗子不敢见人,灰头土脸,让我都不敢见人。”
张老黑开完会,还特意请头头脑脑到酒店吃喝一顿,就是拉近感情,人呀都不容易,在关键时刻不能把人管跑了,必须给这些人打近便,请吃一顿饭,彼此亲热亲热,提前就把红包发了,稳定温人心,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给他拉套。
张老黑处理完公司内部这些事,还得忙年。公司大,关系多,那个处理不好都是问题。他去北京,跑呼市,奔沈阳,飞上海。他虽然斗大的字认不了一麻袋,说话粗粗糙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却是茶壶里装饺子,心里面面有数。心宽肯花钱,附近的同类企业,早就纷纷不干了,他却坚持下来,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腊月二十一晚上,张老黑在抚顺一家酒店,跟一个老客户喝酒。张老黑为巩固彼此关系,特意给客户带上了风干牛肉、八里罕原浆、塞飞亚的全鸭宴等等礼品,因为合作愉快,都没有尾欠,客户自然感动,特意在高档酒店安排。他正和客户推杯换盏进行的狂欢,生产厂长刘岩给他打了电话,起初他以为没啥大事,张岩这人就是胆小,有屁大的事情,都要给他汇报,婆婆妈妈,没有男人味,他连摁四次,又打过来,不接还真怕耽误事,这个刘岩咋小子天生胆子小,不敢扛事,树上掉下一片树叶,都怕把脑袋砸出一个大坑,反复打五六次电话,也许真的会有事,不接万一有事,耽误了岂不损失的是自己。
“你反反复复打电话,究竟有啥事,一惊一乍的。”
“张总出事了,李立开车把烧锅炉的老冯头大腿压断了。”
张老黑拿着电话,走到卫生间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们这些人,都干啥吃的。我恐怕整出事,前几天掐着耳朵嘱咐,恨不得给你们跪下,管你们叫祖宗。我年年给你们涨工资,年年给你们红包,我姓张的那一点对不住你们,你们明说,干啥这样祸害我。你们这些王八犊子,狗娘养的,把我祸害下庙,这个企业倒台了,你们就好了咋地。哎呀,你们这帮子蠢物,我都没法给你们说了。县领导恐怕出事,提前就打招呼,我都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这企业好好干下去多好,产品不愁销路,客户也不差咱们钱。你们呀,究竟一天天,稀里糊涂干啥呢?你们一个个还都是大学生,都不如我大老粗素质高。你们呀,我都没法说了。”
张老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也许就是这个命了。平常素日,啥事都没有,年年一到腊月,不是死人就是伤人,弄得鸡飞狗跳,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恨不得把公司那些人,当成冰糖,咯嘣咯嘣嚼着吃了……
这次事故,虽然没死人,还不如嘎巴一下把老冯头压死省心,俗话说死肠子好撕扯,活肠子难整,麻烦多不好鼓捣。老冯头那条大腿完全报废了,他后半辈子肯定离不开轮椅了。老冯头就是光杆子一个人,没儿没女,这下可找到养老地方,他现在才五十七八,假如他不多活,活到七十岁,那可就是最沉重的负担了。
张老黑发完脾气,足有十多分钟才调整好心态,笑容可恭的回到酒桌上,但是没有了酒兴,只是将杯子里的剩酒干了,便开车连夜返回。他要开会,对大小官员,逐个过堂,究竟是什么原因,年年在年底发生安全事故,不整出子午卯酉,绝不善罢甘休。这么好的企业,再这样糊涂庙糊涂神的瞎整下去,出了大事,这企业不就彻底报废了吗?
张老黑回到公司,那张皱纹纵横的脸,如同抹了一层锅底灰,黑沉沉的相当的难看,因为连夜赶路,显得疲惫不堪。他坐在沙发上,余怒未消看着大家。
“年年这个时候出事,我年年过年时候不省心。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了,对外还号称精英了,精英就这么给我管理。今天我歪得邪的我都不说,咱们就说真话说。今天咱们关上门开会,到底哪里存在问题,谁在扯后腿,谁再给我混日子。我不想听假话,不想别人忽悠我。在屋里的坐的,里手赶车没外人。谁要是不说真话,谁就不得好死,谁就是狗。”
屋子里一片静寂,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开口都在观望。刘岩清了清嗓子,打开了话匣子。
“张总,从出事到现在,我几乎没有睡觉。咱们公司为啥年年在这节骨眼上出事,谁都有责任,但是没有一个真正负责的。我今天豁出了,也不怕张总生气。咱们公司最大的弊病就是家族人管家族人,那管得好,那管得了吗?我年年刚入冬,就提各种安全用品,提上去谁都不当回事,反而认为我多事。咱们不说往年安全事故怎么造成的,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说现在这起事故,至于发生吗?我早就提计划了,咱们那装载机,实在太破了,刹车不好使,驾驶室没暖风。现在可是三九天,滴水成冰呀。尤其是黑天,气温零下将近二十多度。玻璃挂满了霜雪,驾驶员只能用手指捂热一个巴掌大的窟窿往外看,那视线也就二三米远,发现情况刹车还不好使,不出事那才叫怪呢?”
张老黑听后暴跳如雷,把桌子拍得山响,目光直接对准大连襟乔秉东。在前几天的会议上,他明确表过态的,不心疼钱,该换啥换啥,怎么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是不是红毛了,企业是我的还是你乔秉东的。
“老乔,你也太不够意思,本以为你是我亲连襟,我让你拿总,你不能祸害我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他妈给我掏钱。你赶紧给我滚犊子。”
张老黑觉得亲戚窝里没好人,业创大了,用谁不是用,用谁不给人家钱,何不提拔自己的亲戚。没想到,自己家的亲戚,却阳奉阴违的忽悠他,要不是刘岩道破天机,他还蒙在鼓里。刘岩和他非亲非故,却对他忠心耿耿。
“我这个公司,以后就交给刘岩管,让他拿总,老乔赶紧给我滚犊子,以后都懒得见你。”
张老黑住进了医院,他觉得自己太累,起早贪黑,把精力都使过头了。在医院的三四天,他关掉了手机,换个新号,只接刘岩一个人的电话。变两班为三班,租了一台新装载机,成立的检查小组,进行24小时检查。
“张总,我要么不干,干就干好。我啥都不嚷嚷,就是要干出样子给你看。”
“小刘呀,你好好干吧,放心大胆的干吧。你别惯着我那些干亲乱爪子,不服你领导,就让他们滚蛋。你别装孬种,出了事,我给你搂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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