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记忆(梅花君子)
腊月记忆(梅花君子)
腊月记忆
作者:梅花君子//编辑:叶的奉献
刚迈进腊月门槛,年味就浓了起来。鸡还没叫,猪扯着嗓子没命的嚎叫,把我从甜甜的睡梦里惊醒。爸爸根据声音远近,就能知道是谁家在杀猪。营子大,户数多,杀猪匠却只有一两个,不得不起早贪黑的杀猪。妈妈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腊月那个日子杀猪合适。我家杀猪一般都在腊月十五以前,舅舅家姐姐家,他们家不杀猪,所以过年的猪肉,就得靠我们家,爸爸撅着嘴牵着毛驴亲自送,回来跟妈妈发脾气,说舅舅不知道日子过,清水寡淡的日子,不知要过多少年才是头,帮一饥,不能帮百饱;骂姐夫不争气,结婚四五年了,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都替他们脸红。妈妈听烦了,就反驳爸爸“日子是人过得,你别狗眼看人低,以后人家的日子兴许会比咱家强。”爸爸磨叨完了,就对着如豆的煤油灯,一口一口抽旱烟,烟味很大,熏得我嗓子刺痒,一晚上总是要咳嗽三四次。妈妈用笤帚疙瘩把炕沿敲得山响,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那破烟有啥抽的,看看你把孩子都呛坏了,愿意抽烟你赶紧给我到外边抽。”爸爸不言不语,却对着灯火,还在喷云吐雾,妈妈急了,拿起笤帚就抽爸爸后脊梁,爸爸无奈之中,只好长叹一口气,把烟摁死,却瞅着我笑了。
这个腊月需要花钱,因为钱少要算计着花,爸爸算账是弱项,二三百元的东西,算了一晚上还没算对。妈妈实在看不过了,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就把数目全都报出来。爸爸不信,还跟妈妈吹胡子瞪眼拌嘴犯吵吵。第二天早晨爸爸才闷过劲来,对着妈妈笑了“你的脑瓜比我脑瓜好使,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过来。”我也不会算账,结婚后凡是腊月花钱,那都是我老婆最光荣的使命,从没花丢过钱,从没差过账。有年腊月,我老婆回娘家走亲戚,交给我四百元让我赶紧办年货,她回来后查账,居然掉了一百三十多元。我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拧胳膊揪耳朵,还有严声厉语的政治教育.妈妈听我老婆数落我,脸红耳赤愣是说不出话,背后训斥我“你咋跟你爹一样,连三鸡俩鸭子几条腿都算不过来。在腊月根,让你老婆数落你一顿,都管着明年运气不好。”我不敢多说话,洗耳恭听妈妈教诲“以后,上集赶店,凡是涉及到花钱的事,都让你媳妇去。你可别大拇哥绑筷子给我充六指儿了,平白无故给我找气生。”此后,凡是年货,都由老婆办理,我在家里身不动,膀不摇,白吃白喝,有时还要给老婆挑挑毛病。
小时候在腊月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放鞭炮了。家里就有我一个儿子,对我特惯着。刚进腊月,我就一天到晚,央求着妈妈给我买小爆竹。那时,钱特别紧,妈妈舍不得买,两元钱买多少酱油多少醋,她并不直接回绝我,总是变着法哄我。不是说,中午给我炖猪肉粉条,就是给我油煎年糕。我听见邻居家的孩子,啪啪放小爆竹,于是便躺在地上打滚儿,连哭带嚷闹,妈妈没办法,从柜子里翻出小蓝手绢,给我两元钱,反复叮嘱我,千万要省着放,顶到过年就这一盒了。买回小爆竹后,我特别的兴奋,手抓住小爆竹,药捻子嗤嗤冒着火花,我扔到正在啄食的母鸡跟前,随着啪的一声炸响,受到惊吓母鸡们叽叽嘎嘎的飞到房顶上,站在墙头上,蹲在杏树上,惊叫不已。妈妈大怒,手里拿着笤帚,要给我过堂。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钻进邻居家不出来,妈妈喊我回家吃饭,我藏在哪里不出声,直到妈妈服软承若不再收拾我,才大摇大摆从邻居家走出来。我喜欢放小爆竹,并变着法的吓唬人。我六岁那年腊月,跟着妈妈去四奶奶家串门,四奶正守在泥做得火盆前,伸着手烤火,我掏出小爆竹,趁她不不注意,把小爆竹摁进火盆里,不一会就听见一声闷响,满屋子飞满了灰,妈妈把我摁在炕沿上,给我脱下裤子,举起鞋底子就要打我,倒是四奶奶把妈妈吓唬住了。“你敢打我大孙子,淘小子淘小子,你敢动一指头,以后你就别到我们家串门了。”妈妈果然放下手,爸爸妈妈都给我上了政治课,以后我再拿小爆竹瞎胡闹,就是哭死也不给我买小爆竹。
年年腊月,我二婶最忙。全营子就她家有一台飞人牌缝纫机,所有人的新衣服,几乎全包了。活计太多,一般人的衣服,都不放衣兜,做着省事。她在给我量裁衣服时,我就嚷嚷着“二婶,我要四个兜的。”二婶狠狠的瞪我一眼“臭小子,一个兜都不给做。”妈妈在旁边抿着嘴笑,我给二婶作揖磕头说好话,二婶笑了,笑得特开心,年年过年我都穿四个兜的衣服,显得特别的洋气。二婶忙,妈妈就帮着她淘米蒸豆包年糕,晚上我就住在二婶家,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她还在蹬着缝纫机哒哒的做衣服。早晨刚鸡叫,二婶就披着衣服,在灯光下不知疲倦的做衣服。我们结婚的时候,二婶才五十出头,连针都认不上了,叹了口气“我这眼睛,都是年轻时,没日没夜做衣服糟践的。”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做衣服都是免费,不要老少爷们一分钱,倒是落了一些布头,给我做了好几个垫子,上学时感到屁股热热的。给我留下了,非常难忘的温馨记忆。
过年就是过关过口呀,我和其他的小孩子,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喊着“丫头要花,小子要炮,老婆子要裹脚,老爷子要毡帽”,四大爷头摇得像拨浪鼓,褶皱纵横脸上,总是愁容满面,无可奈何的说“人家过年吃香喝辣,我这那里是过年,分明是给我过周年”。他家孩子多,六七个孩子,衣服露着棉花,一个个脏兮兮的,冬天还不穿袜子,脚趾头都把鞋顶出一个窟窿,脚趾头黑乎乎的。他家年年有饥荒,不是欠东家五十元,就是赊东家十斤猪肉。家穷是非多,一进腊月四娘就跟四大爷掐架。啥难听骂啥,摔盆子摔碗,叫苦连天,院外总有一伙子看热闹的人。爷爷看不下去,戴着毡帽进了院子,对四大爷进行训斥,临走的时候,还给他扔下二十、三十元钱,叹了一口气“老四呀,你可得好好干,别净干五马捣六羊,那些没用的事。你爹妈的那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净了。”四大爷手里攥着钱,万分感激,低三下四的问“老叔,这钱我先花着,等我有了钱,翻倍还你。”直到我爷爷临没的时候,也没见四大爷还钱。
爸爸最拿手的活计,就是切年糕了,腊月里家家户户蒸完年糕后,他就成了红人、忙人。腊月十三四,蒸完年糕后,借着暗淡的没有灯光,在炕上放一个木头疙瘩做成的厚墩墩的菜板,满脸都是笑容,爸爸双手握住菜刀,把年糕坨子先切成几条,再逐一切成小细条。爸爸切的年糕片,不偏不斜,不薄不厚,非常耐看。爸爸切着切着,便进入了一种境界,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哼几句“花儿花儿香”或者唱几句“猪呀羊呀送到那里去”,我的手总爱在菜板上乱划拉,爸爸并不急,总是处处躲着我的手指,妈妈先好言好语跟我说,我却得一望二瞪着鼻子上脸,妈妈失去了耐性,一把手把我扯到一边,大声吼叫“你个小冤家,我咋就说不听你,你到菜板上瞎忙乎啥,万一把你手爪子切掉了,成了瘸爪子,谁跟你当媳妇呀,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我在妈妈的恐吓下,躲在墙旮旯,掰着手指头,悄悄的掉眼泪。爸爸看了我一眼,话语里充满了柔情“儿子,你别闹,明天爸爸给你买东西。”他说完总是笑,还怪妈妈给我气受,假装训斥妈妈,给我争理转向儿。每年,爸爸总是拿了菜刀给二婶家切年糕,我成了爸爸的跟屁虫,他家生活好,中午总是要在他家吃饭的,煎鱼、炒菜,菜品很多,因为我二叔是工人,生活水平在全营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吃完午饭回家的时候,二婶总是要给我拿上一盒小爆竹,还有三四十个二踢脚。爸爸也给邻居切年糕,切完后坐在炕沿上,卷一颗喇叭筒纸烟,抽完了,拍拍屁股走人。爸爸就是这样,从不耍嘴皮子,实在人办实在事。
腊月最值得记忆的就是过小年,年越来越近了,这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放爆竹了。很小的时候,爸爸怀里抱着我,让我拿着火头去点,矗立在墙头上的二踢脚,随着清脆震耳的响声,爸爸总是再憨笑。那时,我就听妈妈反复叨咕“我儿子啥时能自个放爆竹就好了。”岁月如水,我会放爆竹了,爸爸却老了,腰板直不起来,成了罗锅腰了。此后,年年过小年,爸爸不在放爆竹,总是催促我放,高兴时还让我多放几个。在他临没那年过小年,他执意要亲自放爆竹,常年的疾病,把他折磨得瘦骨嶙峋,特别的虚弱,爆竹响后,他笑了,苍白的脸上,闪烁着微笑,充盈对生活的渴望,他总是反反复复念叨“过年好呀,过年真好!”那年,他带着我亲自祭灶、亲自给祖宗磕头,晚饭还喝了口酒,破例吃了一小碗羊肉饺子。
腊月呀,那是一年最值得记忆的月份。每年的腊月,都会给我留下太多的温暖,太多的回味。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结婚第二年腊月,妈妈怀里抱着她宝贝孙女,笑得都不知道咋着好了,我和老婆贴着红红对联,五颜六色的挂钱。在挂红灯笼时,我故意给她使坏,摇晃一下梯子,她惊叫着掉下来,早就被我一手紧紧抱住,趁其不备轻轻亲了她一下,她羞得满脸通红,用手狠狠拧我一下,我极夸张的叫着,妈妈抱着孩子只是笑,并不帮我,中午吃饭时我还揉肉胳膊喊疼,她不安的问“对不起,我下手狠了,下次再也不敢用那么大的劲儿了”,我笑了,开怀大笑......历历在目,就好像是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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