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杀猪(梅花君子)
过年杀猪(梅花君子)
过年杀猪
作者:梅花君子
在落笔的时候,想把题目压缩压缩,简洁明了,干脆以《年猪》为题,尔后晃晃脑袋感觉不妥当。年猪说得不明不白,让老家的人看到我在跩文,会说我这人不实在,忘记了庄稼人的根本,自以为读了点书,会写几个字,忘乎所以,玩起了深沉。鉴于上述顾虑,还是实话实说,过年杀猪,一句地道的实话,不给人制造任何悬念。
我六七岁时,老家还没通电,家家户户,日子紧张,把一个钢镚,掰成两瓣花,样样处处,精打细算。点煤油灯,得花钱买灯油。很多人家灯窝,都是通透的,镶上玻璃,一盏油灯,一星管二,里屋借着灯光吃饭、收拾东西,外间屋就着灯光,烧火做饭。
日子艰辛,家家户户,都有过年杀猪的习惯。寒冬腊月,黑夜漫长,晚上睡得早,早晨醒得早。过了腊月初五以后,鸡叫以后,能听到肥猪垂死挣扎的嚎叫声。我听到猪叫,一咕噜爬起,大声喊:“爸爸,我要吃猪肉。”爸爸把我按到被窝里,警告我说:“不好好盖被子,冻感冒,你哭哭咧咧,让人不心静。”我用脚蹬了蹬被子,贼心不死,问:“爸爸,咱家啥时杀猪。”爸爸笑了,摸着我的脑袋:“再过个三天五天,咱家也杀猪,专门给我儿子吃肥肉膘,非得把我老儿子管够。”爸爸把我当宝儿,谁家请吃杀猪菜,都领着我,让我解馋。
极少数人家过年也有不杀猪的,不外乎几种原因。一是,光棍绝户;二是,日子太困难,开春的时候连猪羔子都抓不起;三是,就是天灾闹病....
腊月初七八,姥姥总是拄着拐杖,翻梁迈寨,请我去吃杀猪菜。我不但是家里的宝儿,更是姥姥家和奶奶家的宝儿。爸爸妈妈总要推脱一番,过两天我们家也杀猪了。我还是跟着姥姥走了,走到梁顶,姥姥让我歇脚,她从怀里变出一个大苹果,给我解渴。到了姥姥家,我变成了山大王。放花炮,踢毽子,打冰尕,掌灯以后,我才跟着大舅妈回去。姥姥请了朱木匠杀猪,姥姥让我喊他四老爷。他脸色黝黑,手掌好像木锉,他用手摸我脸蛋,表示特别稀罕。我的脸感觉麻酥酥的疼,疼的咧嘴还不敢哭。因为杀猪,早晨起得特早,吃完早饭,太阳还没冒红。姥爷、大舅、朱木匠跳进猪圈抓猪,四个蹄子绑牢,用杠子抬出来,然后过称,朱木匠大声喊:“二百七十八,好大的猪呀,管着嫂子过日子年年发。”姥姥满脸含笑,是呀这头肥猪,猪肉留够过年吃的,还能卖一炮好钱,能好好过个肥年。
大舅妈把水烧得滚开,白色的热气,飘上了房顶。姥姥把接猪血的铝盆准备好。姥爷把我往里屋撵,不让我看杀猪,怕我吓着,半夜做噩梦,哭哭唧唧不消肃。一转身的功夫,我又从屋里钻出来,见猪木匠手里握着刀子,哆哆嗦嗦,照着喉咙上捅,刀子慢慢拔出,猪血便哗哗流到盆子里。
过年杀猪,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请四邻八舍吃杀猪菜。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请人吃杀猪菜。现在我多多少少明白些。在物质生活比较匮乏的状态下,前后院都互相帮衬,比如今天我借你二斤咸盐,明天我给你借一斤猪肉,取借来往比较频繁,到了年根总想借着请吃杀猪菜的因由,好好报答一下。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那时大小队干部,吃的杀猪菜最多,很多人家,估摸着过年有事求助大小队干部,比如批房身地、儿子结婚要大队出手续登记等等,借着吃杀猪菜的由头,提前热身,到时候好办事。我姐结婚头一年腊月,为了好起户口,腊月杀猪,特意请大小队干部吃杀猪菜,不多不少三桌人。闭着眼,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饭桌上,放一个大盆,随吃随添。杀猪菜,不外乎就是血脖子肉、猪血、干白菜,一大锅菜。灶火里木头火,火苗烧得正旺,锅里沸腾,咕嘟咕嘟响,诱人的香气,就是隔着两三趟街,都能闻到。
妈妈侍候客人们吃饭,桌子上的人,三番五次,让我上桌吃饭,我说不饿,等我跟我妈妈一起吃。每次杀猪之前,妈妈都提前给我打预防针,无论如何不能上桌,要懂规矩,过些日子给我买花炮,给我买新衣服.....妈妈找出七八个蓝边大碗,一碗碗盛杀猪菜,满满地冒尖,让我跟姐姐送杀猪菜。大娘家、四婶家、老六家、大嫂子家.....姐姐用刚洗干净的手巾,把菜碗兜住,她在后面走,我在前面通风报信,站在大门口,蹦着高喊:“大娘,大娘,我妈让我给你送杀猪菜。”大娘赶紧撩开门帘,忙不迭的跑出来,接过杀猪菜,倒在空盆里,赶紧把菜碗给我们送回来。不过几天,大娘、四婶等人家杀猪,也会陆续给我家送杀猪菜,一来一往,邻里之间的感情,就浓厚起来。记得,爸爸去世那年腊月,我们家过年没有杀猪。左邻右舍杀猪的时候,送杀猪菜,有时候还给带上三四斤猪肉,大娘、四婶等人对妈妈说:“给你们家送几斤猪肉,好好过个年。没有迈不过去的坎,过日子要心胜,千万不能淡兴,好日子还在后头。”他们的这些朴素的话,说给妈妈也是说给我听得,心里觉得热乎乎的,不好好过日子,感觉都对不起邻里乡亲。
如今的日子都好起来了,亲友们见面不再问:“你们家今年杀猪吗?”物质富足,吃喝不愁,悄悄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大多数人家,如今都不喂肥猪了,算算账不合适,耽误时间,有时候还赔钱。在附近的集市上,只要你有钱,排骨、前膀随便选。一个村子,很少有人杀猪。不知不觉,冲淡了过年的味道。家家盖起了高大阔气的新房,院墙也随之高起来,真有深墙大院的孤独感。除了过年拜年之外,很少有人到处串门。人和人之间的,曾经的亲和感,如今都变得寡淡,倒是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过年杀猪,已经从村落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淡。想吃一顿,地道的杀猪菜,倒是成了难题。尽管很多饭店,摸透了食客们怀旧的消费情绪,很多地方都退出了杀猪菜。做下来细品,却变了味道,昔日里老少爷们围在大圆桌前,一把兰花白地的酒壶,挨个门口倒,没有太多的浮华,酒斟满,同举杯,喝下去,都叫好。乡邻们酒酣耳热之际,便猜拳行令,不会划拳者,喝杯酒过了。一年来,所有的积怨、劳累、不快,都在猜拳行令中,全部消融,谈笑之间,亲密的好像一家人。
几天前,老家有一个好不错的哥们,打电话告诉我,再过几天他过年杀猪,嘱咐我回去吃杀猪菜。他说,肥猪整好养活一年,不喂饲料,全喂米糠、玉米面。我听他说,馋得我都流口水了。我挤时间杀猪那天,去他家吃杀猪菜。实在赶不开,也让他给我留几斤猪肉。我实在太想吃过年的杀猪菜,太想吃地地道道,不喂饲料的笨猪肉。
编辑:叶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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